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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仅仅是为了让他的身体在余生中得以透支吗?

他伸手拿起桌上那一叠快件,站起身,坐到了窗边的转椅上。

那是一面巨大的玻璃落地窗。窗外,红彤彤的朝阳正挣脱云霞的捆缚,一线一线往上升,海水的气息透过风,穿过密密匝匝的高楼,扶摇直上,吹进了这间脚踏三十九层楼的宽敞办公室,阿牧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以一种非常不像“商业英”的样子窝在椅子里,吹着清晨的风,面对东升旭日,开始拆那一叠快件。

这是一天中难得轻松的时刻,要以“是每天最早到达公司的掌门人”作为代价。

一个人独处,拆一堆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他从小就有的癖好。那些未知的事物,或即使他已经知道包装内是什么,他也喜欢享受“拆开”的乐趣,或者说,他享受接受未知的过程。惊喜或现实,好消息或坏消息,礼物或毁谤,他坚信他总能同时拆出两者来,没有一辈子永远的好运气,也没有长久的坏境遇,诚如他截至目前的人生。

不过今天,当他拿起第二封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了手。

寄件人,藤真健司。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个名字,然后慢慢加重了按压的力道。那是一个装文件的快递袋,非常薄,薄得仿佛里面只装了一张纸。

不过阿牧还是摸到了一点棱角。

他动手开始拆。

当终于拿出文件袋中的东西时,他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逃避般猛地抬起头,窗外的太阳已经不知何时挣脱了雾霭的笼罩,发散出夺目的光亮,一定是因为这突然跃起的太阳,眼眶在瞬间不受控制地发酸,他将视线死死盯在了这夺目灿烂的光辉中,直到灼烧得眼底发疼。

在这天地间的光华灿烂中,他以手掩面,阖上了眼。突然间受到极亮和极暗的环境刺激,眼球隔着眼皮在掌心中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他感觉到,手心有点湿。

文件袋里,是一张婚礼请柬,素白的纸面,淡雅的缎带,藤真和花形的名字压了银线,紧紧地挨在一起。

那是他曾有过的一个梦,此时此刻,变成了真的。

阿牧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藤真当做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在上大学之前,他们的学校相隔很远,人脉和生活圈子几乎完全没有交集,他们相遇的时间是那样的短暂,短暂到阿牧能够记得清楚其中每一秒所发生的事情。即使到上大学之后,也没有因为两人同在东京而显得特别亲近。

可是,藤真是特别的。在阿牧重重叠套,深深浅浅的人际关系网中,他像是游离于星系边缘的一颗星星,离他那样遥远,却始终没有脱离而去,并且闪烁着哪怕相隔亿万光年也能看到的耀眼的光亮。

这简直是个悖论。

阿牧不止一次地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藤真是那个让自己第一次尝到“不甘心”滋味的人吗?

而他更加倾向于第二个解释

那是他最早的一见钟情。

藤真健司的一切,都因为“喜欢”,而念念不忘。

不过这个解释来的太晚,而他茫然、压抑和克制了太久。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很少认真检视自己的感情,他太过看重高处,太过看重远方,那个时候的他,虽然在藤真的提醒下意识到,有些东西并不是伸手可得的,即使是腰缠万贯的太子爷也需要努力去够;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还有另一件事:在他努力伸手去抓一些东西的时候,意味着他同时必然会放弃另一些。而至于到底是追求的东西最珍贵,还是放弃的东西最珍贵,这注定是一场心头滴血、充满悔恨的比较。

因为一旦选择了,一旦知道答案了,也一定,很难回头了。

对于这张从异国寄来的婚礼请柬,他一点都不想打开它。他将怀里其他快件丢在一边,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前,然后弯腰打开了桌子下方上锁的柜子。那里面是一个保险箱,里面放着一些他甚至并不想放在家中的东西。

阿牧顿了一顿,伸手去拧密码锁。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保险柜是阿牧最安全稳妥的一个,它的材质和锁芯都非常先进,而密码,是除了他本人,任何其他人都猜不到数字组合。

然而,柜子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值钱”。

阿牧从柜子里面,取出一个木盒。揭开盖子,里面有一个印着动物卡通形象的儿童手帕,一个半新不新的黑色护腕,一部过时的手机,还有一张照片。

他盘腿坐在地上,把那张请柬放了进去,然后开始捧着盒子愣神。

儿童手帕

他和藤真初相见的那次训练营中最后一场比赛中,他摔倒了,小腿蹭掉了一片油皮,那个让他很看不顺眼的栗色头发的男孩,第一个上前扶起了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小心地擦掉了伤口周围的土和沙砾。

黑色护腕

两人第一次在高中篮球全国大赛赛场上碰面,比赛当天是他的生日。那天的比赛,藤真他们输了,比赛结束后,他突然拿了一个未开封的护腕过来。

“刚才听看台上的人说,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这是我今天恰好新买的……就算生日礼物,获胜奖励。”

藤真微笑着看他:“下一次,我不会输。”

手机

里面的留存的第一条信息,是自己的拨号纪录,就是在高一那场比赛之后,他有了藤真的联系方式。

然后,是二百零一条短信,五十七条通话记录,还有从其他手机上迁移过来的即时通讯软件上的对话记录和电子邮件。

最后一条信息,是藤真去美国前发来的:“要上飞机了,谢谢。”

照片

那张照片,放在木相框里,被他带了整整五年。相框最后是被父亲砸掉的,照片上的人还好好保持着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他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作为地,在挣扎和自以为是的理智中,一点一点眼睁睁地看着藤真离自己越来越远,走掉了。虽然后来,他们反而有了更多见面的机会甚至工作上的交集和扶持,但是,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但要远远看着他,还要远远看着他幸福下去。

记得相田弥生曾经采访大三时的自己,当问及如何走上关于篮球的人生道路时,当年那个在奋力挣扎扑腾,近乎一无所有地和父亲背水一战的自己,还能够有勇气说出感情役使下的话来。而如今,已经坐上亲手打造的商业王座的如今,反而有很多很多话,都不敢说了。

都不能说了。

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看,在如蝼蚁一般的行人和车辆来去间,他的眼中可以幻化出由自己所操控的日本职业篮球发展版图,如何一寸寸扩张,如何一步步崛起,然而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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