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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乱逛不要紧,在灵石口接应的沈家二公子,等了整整三天,连根马毛都没见,快吓尿了,那可是郡王!钦差!被自己的马队弄没了,二公子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风习习。

等瞎跑乱晃够了的临江郡王到了接头地点,沈老二跪地抓着他的袍角,哭得好像再世为人。

一行人略作休整,终于吃了顿囫囵饭,这才进了平阳沈府。

山西商贾沈道,盐商起家,兼营粮食和票号,娶了八房小妾,生了二十多个子女,个顶个的活蹦乱跳,老皇帝看了估计得气晕过去,堂堂天子,窝里还没个贩盐的富余。

平阳府临近河东盐池,是沈家祖业,北边军粮屯备,北戎出边的兑粮,都由晋南沈老二负责运输,朝廷以盐引支付运价,整个河东盐引、粮引几乎被沈家垄断。

沈家在山西根深叶茂,黑白通吃,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家就是地头蛇里的九头蛇。

梁检带着叶、黄蒲被沈老二引进厅堂,一位穿鹅黄襦裙的女子站在厅侧,见来人没有丝毫羞怯,敛衽而拜。

沈老二介绍道:“舍妹九娘,家中掌账,本地情况多有了解。”

此女也是沈家一宝,有过目不忘之技,核账计算飞快,十五六岁就接下掌账之责,人称算盘娘子。

梁检这一路走来,又是兵又是匪,眼前良田变废土,遍地哀鸿,饶是他心宽似海,脸上也挂了颜色。

“晋南本是北边军屯粮之地,去岁大旱,朝廷又从山东、北直隶接连调粮赈灾,百姓非但未得安置,却纷纷造了反。”他用碗盖拨了拨茶水的浮沫,垂目说道。声音不大,内容吓人。

“殿下有所不知,我家世代为朝廷运粮储备,所得粮引、盐引用以交易北戎、西戎。”起身说话的是沈九娘,她徐徐道:“长引一年,用以关外蛮子们兑粮,短引一季,用以周转四方,近二年,自我沈家出引,粮不过十二三万馀石,折色银二万馀两。可年内我二哥出关,却从鞑靼粮商处得知,仅鞑靼、瓦剌一年就得粮九万馀石,我粗略估算自晋南出关粮食已是我沈家粮引一倍有余,殿下,晋南何来粮食周济百姓?”

叶惊怒交加,“兑粮乃朝廷体恤关外不事生产,仅供给百姓,每年有度,私鬻关外乃是通敌。”屯那么多粮食给关外,还是虎狼部落,这帮作死的奸商,叶真想把他们脑袋扭下来,看看里面是什么馅的。

沈九娘不知他身份,只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大人,何来私鬻……”

“九娘!”沈家老二低喝一声,掀袍跪下,稽首到地,“请殿下先恕我沈氏不敬之罪!”

梁检黑沉沉的眼眸压着疾风之怒,一字一句说道:“沈二,让你妹子接着讲。”

黄蒲常年查案,已是一脸惨白,望着梁检居然说了句:“殿下慎重,下官与将军可先行回避。”

叶呆了,不明白黄大人为何要稍带上自己。

梁检有点看不懂这只老狐狸,如果没猜错,皇上是让黄蒲一刻不得离开,太子的错,自己的错,老皇帝统统要握在手中。

他戴上那张风雨难破的面具,闲闲喝了口茶,“黄大人,你我皆为钦差,何来回避一说?”

黄蒲叹气道:“下官自幼家贫,百姓之苦从不敢忘,若是为民,下官愿做马前卒,开路旗。”黄埔科举仕途坎坷,投机拍马屁上位,为庙堂所耻,但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却兢兢业业,平冤拨乱,虽不能说刚正不阿,却也是泥鳅中的硬骨头。

叶将军变成了叶呆瓜,这场戏唱的他如坠云雾。

梁检冲他敷衍地笑笑,压根不搭理黄蒲,冷声道:“都起来吧,沈娘子,你接着说。”

沈九娘起身道:“出关粮食非私鬻,皆有朝廷官引。”

“放肆!”叶炸了,这他娘的不是说皇上通敌吗?

“平云,让沈娘子把话说完。”说罢他冲沈九娘一抬手。

沈九娘不怕不恼,问道:“殿下可知占窝?”

梁检点头,他自己也有这个恩宠。大启穷,但再穷皇帝也是要脸的,逢年过节该封的,该赏的,姑姨娘舅一堆,怎么办?赏你“占窝”。盐引、茶引、粮引等等,哪里够分,于是一次次赏下来,赏出去了八.九年,这玩意是期货,又不能立刻变现,怎么办?勋贵们想出个缺德手段,兑给地方官员换孝敬,尤以东宫为甚。

沈九娘:“占窝的引子,本该按期兑与朝廷指定的商家,商家粮再兑与关外,虽说也是与国争利,但无伤大雅。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地方官员又有官引,又有屯粮,无本买卖年利二、三万银,谁不欢喜。”她突然顿了顿,柔和的眉目却有着不让须眉的锋利,“殿下,关外屯粮如沙,关内饿殍四野,皇天后土,不怜我民。”

最后一句皇天后土,劈头而下,险些把梁检砸吐血,他咬牙挺了半天,终于把这口咸腥的怒气咽下去。

沈老二端着茶碗的手抖成一团,盖碗叮当相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内格外刺耳。

黄蒲面含愧色,双手抓住官帽椅扶手,青筋暴露。

叶脑门都快炸了,终于知道,梁检那句亡国之日,指日可待,不是闲出蛋的玩笑。

只有沈九娘,弱柳扶风之姿,却有松柏之志,天地间未见一个英雄,却有一女子。

“晋南果真无粟一粒?”梁检面色如结冰霜。

“有。”沈九娘冷静到了极致,“山西布政司。”

“吴弛瑞,永宁七年二甲进士,馆选庶吉士,入翰林,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后选东宫属臣,现任山西布政使,下辖九府、十直隶州、六州、十二厅、八十五县。”梁检一字一顿,说道最后居然笑了,“黄大人,你幸亏没进过那狗屁翰林院,瞧瞧圣人教出来的这帮玩意儿,出息真大啊!”

黄蒲擦着一脑门子冷汗,总觉得自己也被裹进去骂了。

“殿下,若知吴弛瑞私库在何处,臣带兵将他剿个干净。”叶上前说道。

沈九娘摇头道:“何来吴弛瑞私库,晋南只有太子私库。”

叶感觉自己要疯,他大表哥头上黑锅如星,数都数不清,皇上还指望他来给摘?

厅堂上了二道茶,梁检盛怒已退,迅速冷静下来,“沈娘子可是有办法。”

沈九娘瞥一眼吓得像秃毛鹌鹑似的,窝在椅子里狂抖的二哥,说道:“吴弛瑞妻弟与戎人往来甚密,只是他从不与汉人交易。”

梁检笑了,“沈娘子看我如何?”

叶一晕,心道:“这又是乱发什么不正经儿的疯呢!”

沈九娘是个老姑娘,但也未出阁,再怎么不惧世俗,也不便大刺刺地盯着个男人看。一直以来,她都是敛目而语,听梁检这么一说,面色微红,但还是好奇,抬头看了两眼,看完脸就彻底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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