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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回荡着他的哭声,也许是别人的哭声,我区别不出来。

严向俞终于停下来,我几乎整只袖子都被他打湿了,他嘶哑着喉咙道:“他……他在里面,你去看看吧。求你看看他。”

我怕见他,又那么想见他。

那时我脑子里想起的是有天下午,我心血来潮想用他的车,但不会开法拉利,他戴着墨镜坐在副驾上,一边骂我蠢如猪,一边告诉我哪个按钮在哪里。后来我把顶盖到后面,敞篷开到城郊去,猎猎的风把他的笑和骂全都扯得破碎,像天上一缕勾卷的云。那是四月末的一个下午,是春天最好的时候。

最后,我听见自己说,我不看。

之后的记忆是很大一段空白。

我走到温卓家,大门敞开着,两个警察站在门口,看见我,其中一个问:“你是死者的朋友吗?”

我像点了头,又像没有。

“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我们也已经联系了家属,等家属赶回来。”

我不想听他们说话,他们身上烟和热气的味道让我作呕,嗓子眼有虫爬过去。

屋子里向来采光好,四处的玻璃明净如新,此时泼进惨淡的光线,亮得人几乎不敢直视。家具上全盖着灰色的防尘罩,仿佛是没心没肺的主人临行前想起抽完了烟,出门去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一包,而它们在这里等着自己被装进后备箱,去一个温暖的地方闯荡。

只有茶几上的玻璃大花瓶里插着一束白玫瑰,开得正当好,每一朵都盛放到极致。

“王八蛋。”

只骂了这么一句,眼泪已经滚到了衣服上。

王八蛋。不是说去香港了吗?

香港有什么不好,这里天天下大雪,不开暖气待在浴室里,你不冷吗?

走了两个半钟头,我满身都是雪,睫毛被雪压得抬不起来,每喘一口气,胸口都要剧烈地疼痛。实在走不动了,我在路边蹲下,二十分钟后,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提醒我抖掉身上的雪,我听见了,但一动不动。暖气很快让雪融化了,湿冷冷的,发疯似的往心里钻。

很久之前,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的夜里,我和温卓窝在卧室里喝酒。那天他心情好,破例让温宝荣进了卧室,跳到他的床上,经过我,又跳下床,跑到坐在窗边地板上的他身边。温卓抚摸着温宝荣的肚子,大猫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像烧开了一壶水,房间里跳动着明红的火焰。

“我在美国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雪。”他望着窗外说。

“为什么,下雪天放假?”

“不是。因为我在那儿交不到朋友,跟老外只是喝酒泡吧,聊不到一起,走在路上没有话说。我心里很难受,看到别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像个怪胎。我总觉得很孤独,跟别人格格不入,包括和中国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有雪天大家不会在路上聊天,只低头走路,因为一张嘴雪就会呛进喉咙。这样我觉得自己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我也喜欢下雪天。”我说。

“为什么?”他疑惑地转过来。

“我很容易被别人影响情绪,下雪的时候你一般心情很好,你心情好,我就跟着高兴。比如现在。”

他望了我一会儿,突然笑道:“你真是个傻子。”

“天天吃这些药,说不定过十年我真的成傻子了。”

“那我也是。”

我们大笑起来,温宝荣不明所以地抖着尾巴尖。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孟潜声一打开门,温宝荣就从他腿边挤出来,抬头望着我。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孟潜声一把抱住我:“怎么了,你朋友出事儿了?进来换衣服。”

“他死了。”我哽咽道。

孟潜声愣在原地。

“自杀了,割腕。”

孟潜声半晌无言,沉默地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我随手抹掉眼泪,平静下来:“我去换衣服。”

卧室里没有开灯,孟潜声跟进来,站在门口,客厅的光线透进些许,半明半暗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他轻声问:“累不累,吃过东西了吗?”

“没有。”

“我替你拿进来。”

“谢谢。”

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发呆,隐约听见厨房里的声响,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动静消失后,他端了个碗进来,我让别开灯,他就径直进来,蹲在我身边:“吃两口吧。”

鸡丝面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刺疼。胡乱吃了几口,我放下筷子:“我没胃口。”

他接过去,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仍旧握住我的手。温宝荣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蹲在我身边,我摸了摸它的头。

“你那个出事的朋友,是宝荣的主人吗?”他轻声问。

“嗯。”

“你想说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说,“我今天不敢进去看他,总觉得他还在香港。太突然了。王八蛋,为什么骗我?我他妈才不想替他养猫,让他赶紧滚回来把他的猫接走。”

孟潜声将纸巾递到我手边,我盖住眼睛,忍到肺里疼得又刺又酸,才没让眼泪滚出眼眶。放在腿上的右手腕微微一沉,随即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温宝荣把一只前爪搭了上来,望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说:“温宝荣,这回温卓真不要你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它抖了抖尾巴尖。

“我们在医院认识的,他也是双相。”我说。

孟潜声无声地紧了紧我的手。

“他早就减药了,每天都过得那么高兴,我真以为他能好……现在想想,他高兴是真高兴,还是因为躁狂,我他妈根本不知道。”

孟潜声揽住我,我说:“你忙吧,我想自己坐会儿。”他不动,我放开了他的手,“我真没事儿。”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要什么随时叫我。”说完端着碗出去了,温宝荣却没有走,紧紧靠着我坐下。

我问:“你会想他吗?”

没有人回答。烈风撞在玻璃上,路灯下的大雪金闪闪的,像无数星星的碎屑。

夜里,孟潜声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卧室角落的落地灯被他临睡前打开了,亮度调到最低,一团模糊的光影,一页被烧得边角蜷缩翻卷的旧书。身体仿佛是灌满了液体的封闭容器,什么在里面汹涌不歇,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打开手提电脑,试了几次密码,才进到自己的facebook。我几乎不用,上次登录还是为了敷衍温卓加好友。

温卓的头像跳出来,最近一条是两天前的凌晨。

2月12日:“我写了封定时邮件,现在有点后悔,像个傻缺。”

2月1日:“我要把世界上十九二十岁的小孩儿全消灭掉。烦人。”

1月28日:“何遇君的手机竟然关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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