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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制自己不再多想。

职责之外都不该想,他是初七,有生以来从未离开过大祭司身边的初七。他在面具下闭了双眼,心里却仍旧一团乱麻,乱到扰了五感,没看到沈夜走过来,也不知道他是否喊过他。

而沈夜看着那张面具,听初七维持着平时不高不低不见丝毫情绪的语调说没有分神,忽然便有种冲动,这般堂而皇之地对他粉饰太平,就像……就像一百年前他那见鬼的“如川而逝”一般。

简直想将他拉过来狠揍一顿。

你当真以为断绝了旧恩就可以忘却么?

倘若真有这样容易,哪来两度捐毒相对的反反复复。

倘若真有这样简单,今日你又怎会以这样的形貌站在我面前。

一百年……真是太久了。

他叹了口气,朝他的暗杀者伸过手去。

房间另一侧的通廊里有人靠近,靴子踩在地毯上,足音被厚实织物消去大半,只透出细微钝重的摩擦声。风琊谨慎地在门外行了礼才进来,然而厅中空空荡荡,几案上也空无一物。

身后的随从刚要开口,却被他制止了,挥了挥铁爪放出两只骨蝶,紫蓝色翅膀闪了几闪就消隐在空中。

只有神农石像安然静立,石雕眉目间凝固着安详慈悯,数千年如一。

[隔墙]

以进行魔化人兽研究为目的的场所,守备森严自然是第一要事。

除了人力守卫之外,每深入一层都会有更严密的法术禁制,像祭坛大厅这样的地方,除了高阶祭司外连只虫豸也进不来,放骨蝶探查着实多此一举。

只不过,风琊小心提防的也并不是外来异状。

一百二十余年担任贪狼之职,他并不曾出过什么差错。除头脑出众之外也该归功于他的识时务,明哲保身,即便顶着一幅仿佛长期睡眠不足的颓废外表,内心却条理分明。

流月城的局势日渐明晰,沈夜的态度虽然丝毫不见异常,可是越是看不出什么,心里怀疑的影子就越浓重。

从根本上说,他并不信任沈夜。

心里存了个树倒猢狲散的念头,就按捺不住想自寻出路。

骨蝶在室内飞了几个圈子,没有觉察到任何反应,风琊放了心,走进大厅正中四下打量。

几案上连本书册也没有,倒是有一方石质台座,不知用于放置何物。

跟在身后的两个中阶祭司也围上来,试探着问:

“贪狼大人……?”

风琊还在对着几案沉思,一只手掌按在额头的乱发上,想了一阵猛地抬起头来,耳垂上挂着的铜环也跟着晃了两晃。

这世间大多数的“自作聪明”后面都要跟着一句“弄巧成拙”,而远在日后的某场风暴,也许只是缘起于此时的一只蝴蝶扇了扇翅膀。

距离风琊不到三十步的地方,与这间大厅一墙之隔,有一条直通上层的浮板通道,祭坛大厅中唯一一座传送法阵就连着这里。风琊自然是没见过的,甚至初七也仅是知道而已如果不是那时候风琊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而沈夜的手正停在他耳畔的话。

通道是条直上直下的筒状空间,四围封闭,底部是水潭,顶上投下来些微亮光,能看见斑驳的石壁和上面雕刻的古朴花纹。一整块圆形浮板与入口相接,直径不过十数尺,好在仅容两人还不算局促。

一道流动闪烁的赤红结界将入口封住,通道里的声响传不出去,大厅的动静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风琊那把掺了沙子一样的破锣嗓音听来清晰无虞,似乎是确信了附近无人,与随行的祭司对答几句,又提到那个名字谢衣。

“……大人是说,今次尊上前往捐毒就是为了处置破军?”

某个随从的声音。

“破军之事一向都是禁忌,还是少提为妙。”

又一个声音。

“无妨,此间无人,何况老子亲眼所见,谢衣那厮已经死了‘喀’”

风琊的声音。句末似乎是比划了一个斩削的动作,压扁喉咙吐出个短促的拟声词。

“……呃,恭、恭喜大人,这回大人可立了功。”

“立功?那个叛徒百年前就该死……说什么不能戕害下界人的性命,哼,跟下界人混在一起这么久,还不是一样的下场。”

“大人,破军倒戈跟下界人同伙,怎么一百多年都没什么动静?”

“你懂个屁,那厮跑都跑了,还想着回来不成。”

顿了顿,依旧忿忿的语气:

“现如今就算他死了,这局势也捞不着好处,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谢衣。破军祭司。藏匿下界的叛逃者。

像是一夕之间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上百年的时间里沈夜没有提过,流月城里连句流言都没有。然而这人分明是存在过的,就像隔着墙的那些人声,即便听者并没有兴趣知道,还是一字一句直敲在耳膜上。

初七朝向大厅方向的墙壁,面无表情地听,耳边忽然插过来沈夜的声音:

“风琊最近可有异常?”

他回过身低首行礼:

“属下所见并无过分动作,不过临行前,廉贞大人与主人密谈过后曾遭他短暂尾随……”

沈夜点点头,没再说话。

是有什么不对。

也许是被风琊那几句牢骚所扰,直到这一句问答过后初七才发觉,沈夜的注意力并不在大厅里的风琊,虽然也在听,眼神却停在虚空的某处,随着他行礼之后抬头的动作扫过来,隔着他的面具看了一眼。

在他身上。

并非喜悦,也不是恼怒,不冷冽也算不得暖,硬要形容的话,是在对着他出神就像在祭坛大厅里自己那时候一样。

有了这层认知,一时间周身的昏暗光线仿佛都有了重量,沉甸甸笼罩下来,密得透不过气。他无法再转回身去,只得低首垂下视线。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言辞里掺杂着不耐烦的腔调,透过墙壁有些瓮声瓮气:“……罢了罢了,沈啧,大祭司,有令,此事不可外泄,回去之后都给老子谨慎些。”

说完不知想起什么,句末就变成一声颇有意味的笑:

“另外么……有些事还是早作打算……”

此端无声,彼端也沉寂下去,一道墙两侧同时没了声音。

初七抬起头来:

“主人,若需限制贪狼大人行动,属下即刻”

目光相触,后面的字句就断在那里。

沈夜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需急在一时,”他伸过手来,擦过耳畔,将他脑后的发丝理了理:

“……此人还可再用一次。”

初七几乎怔在这个动作里。

若说亲密,相拥而眠云雨交欢早也尝过,而且往往来得激烈,如一场暴雨说降便降,急流一般席卷了全身,隔日醒来还有残留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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