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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珍重,不会再为此伤怀。

心中牵挂无法尽述,然而也自知,有些话,自离城那一日起就再无出口的资格。

师尊……我想念你。

…………

百余年光阴在眼前流过,也不过须臾。

穿透记忆仿佛又看见大漠皓月之下的他,暗红衣衫外罩着素净长袍,单边偃甲镜扣在右耳上,额角的发丝垂下来,眉间微微蹙着,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流动闪烁。

像是哀伤,却又慢慢舒展开来,冰雪消融,东风乍暖,渐渐化成一个明净的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石廊甬道里传来脚步声,一丝轻柔和婉的灵力从阶梯尽处渐渐靠近。

无厌伽蓝的通廊没有帷幔,殿内衔接处也并无遮挡,华月一脚迈步进来,就看见殿中的几案,悬浮其上的头颅,轻轻抚过头颅脸侧的手,和沈夜停在那上面的目光。

此时此景没有什么不对,也并没有什么可以产生联想,她径直朝案前走了过去,问他,是否要先回流月城再做计较?

于是这房间的静谧忽然就打破了。

像是从十分遥远而模糊的地方慢慢清晰起来。沈夜了法术,那颗头颅就缓缓落下去。

他开始同华月讲昭明之事,语调态度一如平常。

只是虚幻与现实交错的刹那,有什么场景从时空那一端一闪而过,像一页泛黄的古卷。

……朦朦胧胧的流月城午后,谢衣靠在大祭司座椅的扶手旁,不知在说些什么,总之是没完没了,沈夜坐在一边,手里的竹简开到一半,嘴角微弯,静静听。

[双丝网]

流月城。

矩木枝的影子在摇。

一下又一下,叶片交叠,投在地面上像紫蓝色的魅影。

沈曦抱着心爱的布偶兔子往上跑,跑得久了有点气喘吁吁,繁密枝叶从路中央向外铺展出去,沙啦啦啦唱个不停。

平日并没有这样夜晚独自出来的机会。大部分时候沈夜会来陪她,哄她入睡方才离去,有时沈夜不在,华月也会抚琴为她镇梦,殿外还有侍女在照料。

然而今晚沈夜不在,华月也不在。

名叫静萍的侍女去外面寻找一只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紫色小鸟,寝殿里就只剩下沈曦一个人。

她跟着那只红眼睛的小鸟一路跑出神殿,跑过高低错落的连廊,跑过祭坛和水池,跑得两脚发酸。好在小鸟飞得并不快,有时跟不上,那只鸟还会停一停,好像有意在等她。

三日便会消去一次的记忆无法留存太多事情。

沈曦不知道心魔的存在,自然也想不到,那魔物已经在她身上打了很久的主意。

砺罂曾经打算潜入大祭司殿,但吃过几次亏终归有所忌惮,于是将目光避开沈夜,投向他身边的人。要他无防备,沈曦是最佳选择,只是这小女孩身中一样有神农神血,魔契石更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只得潜在暗处等,等一个可以见缝插针的机会。

沈曦并不记得,十七年前也曾有个类似的夜晚,哥哥和华月姐姐都不在城中,自己被一阵铃铛的声音吸引,也像今日这般半夜跑了出来。

那天并不像今晚这样晴朗,天空堆着云层的暗影,似乎是要下雨。

铃声越来越远,朝着寂静之间的方向去了,她一时心急,在连廊前的台阶下绊了一跤。膝盖传来清晰的痛觉,忍不住就叫出声来,那奇怪的铃音本在耳边回响,却随着这一绊消失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出神殿很远的距离,哥哥不在,侍女不在,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

哥哥,小曦害怕……

下意识地就要哭。

铃铛又响了,好像在耳边,又像在脑子里,叫她往前走。

然而就在那时,眼前忽然闪过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周围的景色像被水冲刷过,花木道路霍然清晰起来,铃音戛然而止。

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

有人将掉落的布偶兔子放进她怀中,又将她从地上抱起,护腕上的金属擦过脚踝,有些凉。

那人动作虽轻却很迅速,传送法阵的光芒从手掌边缘漏进来,莹莹的青绿色。不等沈曦回过神,四周已从黑暗变得灯火通明,再睁开眼睛已是自己寝室外的水廊。

你认识小曦吗?你是谁?

双脚一落地便转回头去看,然而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那天恰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焦急的侍女从殿里跑出来,一晚冒险就此结束,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轨道上。

本非建立于互信的盟约,只得牢牢盯死,一旦处在视线的死角就会有意外发生。十七年前未能得逞,十七年之后又逮到了机会,砺罂远远操纵着魔气,让那只幻术所化的小鸟飞得更慢一些,自己则在路的末端,寂静之间上空浮出身形。

它想不到远在下界的某处,自己也是对方计划中要被除去的目标,它只知道自己已经等得不耐,十分不耐。

漆黑的人形朝着沧溟沉睡之处靠拢过去,黑烟聚拢,在城主身后隐没。

无厌伽蓝。

残垣之下的无厌伽蓝灯火阑珊。

壁灯弯曲成树枝形状,烛火照着石壁缝隙里青苔的痕迹,暗影重重。

初七从单膝点地的姿势回过神时,那幅绣金的大祭司长袍已在面前,距离之近让他一起身几乎撞到沈夜身上。

身侧是廊柱,身后是墙角,前面是神农石像。也许是地底的沉郁气息令人压抑,莫名地就有些狼狈,连平稳住呼吸都要花力气。而饶是两人如此接近,沈夜却还倾过身来,隔着一枚木制面具便如隔了张薄纸。

“……你在出神?”

“没有,主人。”

条件反射的回答,脑中甚至没有考虑过自己这句话的真假。

事实上岂止是分神,从他进入殿中,视线接触到那颗头颅时起人就有些怔忪,而心绪直到此时还未平复,像起了风的海面,细浪堆叠层层不休,搅得他无暇分辨沈夜的问话究竟是喜是怒。

尽管合着双目,桌上的头颅宛然就是他的模样。

他的眉骨眼窝,他的鼻梁下颌,除却右眼下没有魔纹印记这件事,简直就是同一个人。而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他虽未近前确认,却无端觉得那颗头颅有偃术的痕迹。

二十余年前他在无厌伽蓝看见过一段幻影,若说那时的少年与他有九成九相似,那么今日这颗头颅则像足了十成。

华月称之“破军”,而沈夜说谢衣。

蛛丝马迹渐渐拢成一张网,暗示着当年无厌伽蓝的幻影中那位少年祭司的去向。

可这一切究竟与他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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