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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臂伸出和沈夜相对。

一只右手。一只左手。

十指相触,继而两手交握。

那一瞬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是凉的。而扣在掌上的温度却滚烫,那只手坚实有力,融融暖意从指尖传过来,沿着血脉一直窜进心里。

就这样一手持杖一手相牵,朝着神农巨像拾级而上。

埙声在身后渐趋高昂,仿佛重重海潮在脚下起伏涨落,沧桑变幻,一跨步便是几生几世。

炭火的红光暗了一些,更衬得眼前的人影朦朦胧胧。少女眼睫低垂着,脸颊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是半透明的绯红。

谢衣笑了笑,同她说了句什么,而后下意识抬起头,远远朝沈夜站立的地方望去。长廊尽处,他看见他正面朝着祭台,华月在他身边,身后建筑投下长长的影子。看不清表情,但那身影让他安心。

而视线的彼端,沈夜虽然对他忽然看向这边有些意外,却也并不如何惊讶。他嘴角微弯,笑得有些嘲弄:傻小子,一次邀舞就不知如何应对,你以为这一晚上偷眼看你的女孩子就只有这一个吗。

华月在他身侧显然也看见了,往前探了探身,认出那少女是主神殿新晋的一名祭司,印象里似乎刚满十七岁。

沈夜斜过眼看她,说怎么我却不知。华月无奈,表示那是紫微尊上你亲自确认过的,只不过当日事务繁忙,只看了一眼就让她下去了。

沈夜摇摇头说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然而再回头却不见了谢衣的踪影。

那少女也不见了。

这一下却真是出乎了沈夜的意料,莫非这小子突然开了窍,拉着那女孩寻欢作乐去了?

偌大的祭台上人影攒动,忽然少了那人,莫名地显得单调空旷。

真是如此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好。

烈山部并不算人丁兴旺,加之下界浊气日益浓重,城中罹患恶疾的人数也在慢慢增多。嫁娶之事他一向都是鼓励的,虽然在这方面他并没作出表率,但子民有此喜事还是让他宽心,至于门户如何,年纪大小,在他看来也统统都不重要。

谢衣是他弟子,也或许是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便把这一茬忘记了。

犹记得谢衣十三四岁的时候,有次自己来了点闲情逸致,问他可有喜欢的人,那孩子一面摆弄着手里的偃甲部件一面抬头冲他笑,眼神清得见底:

有啊,弟子喜欢师尊。

答得十分流畅,就跟小曦说喜欢金丝果酱一个模样,说完还用沾着木屑炭粉的手背在下颌上一抹。

真是……胡闹。

沈夜怔了一阵,心想这时间确实不早了,再站下去也是无益,于是转身吩咐华月派人熄了火盆。华月应声要走,他又叫住她,说夜深露重记得早点休息。

华月便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去了,他随即又遣走了身边的随从。

祭台上的火光一盏一盏暗下去,人流四散,整个流月城又重归静谧。

沈夜独自沿着廊道朝神殿外走去。

从城中看月亮是比下界更大一些的,虽然此时他也无从比较。没了灯火映衬,月光便显得皎洁起来,一寸寸将他面前的长道铺得雪白。

不过是数年时间,那个孩子就跟自己差不多高了。

当年他牵着他走在这条道上,那只手小小的,柔若无骨;而今晚一握,已是滑韧修长,回扣自己的手还带了几分力道。他是长大了,也正是青春作伴的好年纪,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能想起十几个理由,然而每一个却都像是为了这个转折而硬加上来的。

风声树影,神殿前的水池里盛开着一朵一朵淡紫色的冰莲。月光如水水如天。

当真是……美景良辰。

沈夜微微摇头,像要将这些杂乱思绪抛开,墨色长袍很快没入廊道尽头的暗影里。

[藏心]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五年。

神农寿诞祭典既毕,十日后。

位尊流月城权力之巅的紫微祭司大人蹙眉盯着眼前的人,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不妙。

彼时他一只手正伸直了按在对方身后的墙上,而他那劣徒在他面前扬着一张俊脸,既不躲,也不动,两人四目相接呼吸相闻,四周的空气仿佛已经冻住,方圆百尺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太近了。

他在乱成一团的思绪里勉强保持住清醒,烦躁不堪地想。

早些时候,大约正午时分,他在主神殿偶然看见那天邀舞的少女。

当时他刚从瞳那里回来,为图便捷没有走正门,从西侧的一间偏厅进了主神殿,而那女孩就跟一个年纪相仿的同伴侍立在偏厅入口两侧,看见他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上下打量一个来回,女孩生得很干净,脸颊被祭司服的墨绿衣领衬着,有种白里透红的明媚。沈夜吩咐她把头抬起来,女孩便顺从地扬了脸,目光触到他的视线,又有些胆怯地垂了下去。

也看不出什么。

只是那眉梢眼底藏了些淡淡的欢悦,不去留意便也无从觉察。沈夜本想多问几句,一时却不知要如何开口,莫非要问她,那晚破军祭司拉着你去干了什么?

……未多管闲事。

他本也没打算为难她,又看了看另一个,吩咐她们恪尽职守,两人便再度躬身下去,轻声应了句,是。

墨绿祭司服上罩着鹅黄色的外袍,衣摆和着门口透进的阳光微微摆荡,恭谨而有礼。

沈夜径直去了上层,往大祭司殿的方向走,却在门廊拐角处就撞见了谢衣。他走得匆忙,谢衣比他还急,而且还心不在焉不看路,沈夜刹住脚步又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这才没让两人撞在一起。

那时候谢衣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里,眼神都是混沌的,这一撞忽然就把他脑子里的影像撞散了。蓦然抬头,见是沈夜,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于是站直了身子扯开笑容,清清楚楚叫了一声师尊。

沈夜哭笑不得。

比起门口那个小祭司,他这徒弟才真是大有问题。

好在他也不必跟自家徒弟客气。他甩了甩袖子叫他跟自己进来,谢衣便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拱形殿门,朝内殿走去。

大祭司殿的建筑风格和外殿如出一辙,空间却是狭长的,从门口进来要走很久才到头。

墙壁垂下布幔,两侧排列着切割整齐的方形石柱,织有六角图案的地毯从门前一直铺到大祭司座下,将两人的脚步声隐在里面。

这条路沈夜走过许多次。谢衣也走过许多次。

沈夜心里总有一个不太清晰的场景,在他偶得的繁忙间隙里就会浮上心头。他想将来会有那么一天,他的弟子穿起紫微祭司长袍,以这座神裔之城至高统领者的身份走进这座神殿,走过这长长的地毯,坐到那镂着繁复花纹的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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