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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更高,他的讲话里无一不渗透着经济信息委员会的气息,仿佛又回到剑桥一个讨论课一样,只是比康河边的讨论更加切实一些。不会再高屋建瓴地讨论意识形态和经济的关系,而是更加切实地讨论起税与汇率。

“或早或晚,思想而不是既得利益,才是最危险的东西,好歹且不论。”他忽然想起凯恩斯的这句话,便又暂且宽宥他从这些切实但又无关的议题中跳出去,思索起渺远的未来。

宋子文在第三次大会上发言,明楼听得十分专注。他举了中国与发达国家在生产力、发展及购买力上的悬殊差距。然而中国的发展对于世界的发展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第一,中国生活程度如果提高,则其购买力不独可以吸举国自己工业之出产,且可为世界最大之商场,而成繁荣新时代中之极大要素。第二,中国有最大可能的机会,供中外资本之生利的运用,相信世界政治家定能觅一方式与方法,而符合孙中山总理一面巩固中国政治与经济独立,一面供给西方资本与工商业以有利的发展范围之主张。”【注一】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明楼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经济和政治从来是不分家的,他在汪芙蕖的身边接触了许多政治界和经济界人士,这些人说话的水平是高过学校里普通教授的。然而宋子文能坐稳财政司长的要职,他说话的水平却又高出了那些普通的政治界人士一大截。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好处,倒仿佛说得是为你着想一般。不仅是内容也是方式,都值得明楼玩味他们其中的妙处。

二者,他所提到的世界最大之商场是明楼之前曾研究过的一个课题。他的国家依旧贫穷,然又蕴含着无穷的希望。虽然只是在这种经济会议中一句带过,却叫人心神澎湃,恨不能穿越时间洪流,奔驰到未来去看他的同胞们富裕的情景。

之后又谈及对外政策,倒让明楼觉出一些不一样的意思。党里派系林立,宋子文是毫无疑问的英美派,所以不欲采用“亚洲门罗主义”之主义,而摒绝与西方的合作。但汪卫呢?他不晓得宋子文来伦敦前的波折,但也从戴笠的态度上察觉出一些变化。

汪家在政治上的情况,叫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在汪芙蕖身边的态度。他需要向伍豪反映这一点,先获得组织的一些指导和暗示,如此在戴笠这边多少能有些数。然而他从力行社这边晓得苏区围剿的情况,又听闻宋子文的军筹措问题,心里默算一下,不由叹一口气。然而他除了叹气,在国外也只能原地待命。

阿诚到剑桥,是一个月后。

他仍是瘦瘦的,但是结实了很多。明楼拍他的胳膊感觉有了些肌肉,问说是不是锯木头辛苦。阿诚便笑着称是。

明楼是单人间,屋里有些局促。放下了阿诚的行李箱,就腾挪不开。

“看起来论文不妙。”阿诚指了指桌上烟缸里的一堆烟头。

“不妙得很,还是不要提我的伤心事。”明楼摇摇头,“晚上想吃什么?”

“学校里能有什么好吃的?”

“没有多少,随便对付一下?”

“听你的。”

两人找了一家学生常去的酒馆,要了炸鱼和薯条,阿诚说这么吃肯定会胖,明楼却说他总是熬夜,胖不起来。两个人还要了酒,学生常来的酒馆,酒很淡,远不如法国。

阿诚的酒量也好了些,想来是和苏联人、东北人在一起厮混得久了。明楼说不出来他有什么变化,但确实感觉神不一样了。眼睛还是黑亮亮的,只是眼神更专注,也更坚定了。

阿诚忽然说起那盆吊兰来:“它长得很好。不过不开花,光是长叶子。”

“为什么?”明楼喝了一口啤酒。

“我问过花匠,说是缺磷,就不抽花芽了。”

“买些磷肥呢?”明楼道,“我记得我们家吊兰开小黄花,挺好看的。”

“不想折腾了,我瞧着很好。”

“看习惯了嘛。换换样子不是很好么?”

“也不是。我就是喜欢它这个样子说起来,那天我跟大江说它一面受阳光,所以长得好,别的都不长。你说他蠢不蠢,搞了点边角料,做了一个可以旋转的花盆托盘不过你猜然后呢?”

“我可猜不出来。”

“该长的还是长,我剪了还是长,有心跟我作对一样。”

“该修理。”

“我可修理不来了,等你回来试试?”

明楼第一次感觉被阿诚将了一军。

阿诚又抓起薯条吃。怎么从来没觉得这薯条这么好吃。

他这半年,做了许多事,说出来要叫明楼大吃一惊。不过他一件也不打算说。做那些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投身某件光荣的事业,肩负着使命,把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摒弃直到他下了火车瞧见明楼。

身体的训练,神的锤炼都使他更坚强,也更果敢,也叫他能更好地处理自己的心情。这样的锻炼叫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直到他看见明楼,才相信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他几乎立即推翻了要忘记这段绮念的决定。

因为他其实从来没有一刻停止想他。

习惯明楼不在巴黎只需要两个星期,认识到他喜欢他不是因为习惯也只需要这两个星期。

在车站见他第一眼,他莫名其妙地想起邝立新和汪曼春来。与明楼一路谈天说笑地走回学校宿舍,他心里其实一直在反思着明楼的形象。从小到大,他都是完美的,温和的。然而半年的分开和独自成长使得他能跳出这些回忆来审视这个人。他意识到明楼其实面对爱情,永远是防守。区别在于有些人守得住,有些人守不住。一旦守不住的时候就溃不成军,除非有天崩地裂的力量才能教战局扭转。

他的信仰告诉他,必须通过暴力革命来争取权利。他决心一以贯之。如果说明楼最擅长的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混淆对手的视听,从而被他的逻辑牵着鼻子走。那么他就要把这些被复杂了的问题简单化:我还是这样喜欢你,你守得住么?

【注一:宋子文发言的原话。原文摘录之。】

第13章

吉鸿昌将军复多伦的消息传到剑桥时,明楼和阿诚已经动身回国了。晚上的航班,云层之上,繁星之下,尽是不可捉摸的夜色。

明楼睡觉畏光,用帽子遮了眼睛,靠在那边睡着了。许是靠着一边睡久了脖子疼,便翻过身来,帽子落在地上,头抵住了阿诚的肩膀,总算找到了着力点。

他的头很沉,阿诚却不敢塌下自己的肩膀。扭过头去要惊醒他,就端坐着斜眼去看他。

明楼很高,阿诚甚少有这样的角度去俯视他的眉眼。

他眉骨长得十分挺拔,显得整个人英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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