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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含笑道:“我觉得,最重要的事,是可以上路。明白,清楚,但不执意非得要得到。一路走来,看到的风景,经历的事情,遇到的人物,都会增加生命的厚度,那便不能说时间是空。就算最后是错过的结局,旅途中的种种仍旧是无法抹消的。”

“对你而言,过程重要过结果。”明楼淡淡应着。

明诚望着他,轻且淡地说着:“小时候,我很喜欢晏几道的一首词,状写春日情怀的。”

明楼慢慢在回忆中检索。

明诚轻声念出词的前半阙:“柳丝长,桃叶小,深院断无人到。红日淡,绿烟晴,流莺三两声。我只爱这两句,后半阙太过幽怨了。”

深院寂静,渺无人烟,只得一轮红日,淡淡照耀。

明楼今日细思,才明白其中味道。

他天生就有达观的天性和敏锐的感知,就算受尽凌虐,孤冷深寒,心中也有流离的色。柳丝长长,桃叶细嫩,日头是红的,烟霭是绿的。

那轮日在他心里是有意象的。像是一个人,走进他的生命,照耀他的世界。

明诚显出追忆神色:“那时候,你跟我说,这词格局太小,你不喜欢。当时我并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楼淡然说着事实:“单以词本身来讲,词人始终跳不出儿女情长的框束,尤其是下半阙。”

明诚接上他的话,轻轻道:“等到年纪稍长,我才渐渐明白。你胸中有格局,所以才能辨得出格局大小。而我胸中没有,自然无从辨识。”

明楼略为意外:“是你读中学的时候吧?那时候,你就在想这事了?”

“你说的话,我总是要想着的。”明诚轻轻笑了笑,说:“想多些,想清楚些,就能更明白你不是?我想,既然你是这样的人,那么,我怎么可以不懂?那段时间,我读了很多书,也刻意地走出去,看了很多事。我发现,在混乱的世道里,随波逐流是最容易的,也是芸芸众生都在做的事。可是,如果一直掩目遮耳地活着,汲汲于自己的小世界里的安生,那么,谁去改变这个大世界呢?”

明楼赞同:“你说的不错。”

明诚说话的声音轻而清晰:“后来,我去了法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路。喜欢的诗便换成了这样一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天地壮阔,无限可能。”

当残夜还未消退之时,一轮红日已从海上升起;当旧年尚未逝去,江上已呈露春意。

日仍在那里,只是改换了天地。

明楼点头:“听起来的确更好些。”

明诚出神地说道:“有一次,我在巴黎大学的林荫道上,看到你跟一个法国姑娘接吻。我想,你始终是要喜欢别人的,不是汪曼春,也会是其他的美丽女性。八成是不会记得我的。便算是记得,也入不了你的心。所以,我没去跟你打招呼。你有你的幸福生活,我也因为你曾经给过的机会而拥有思辨的能力,从而走上我最想走的一条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管你喜欢谁,我心里总是喜欢你的。这只是个放在心里的念想,并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所以,没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

明楼心绪震动,没有说话。

明诚继续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我没想过,会在上海和你重逢。你变了非常多,似乎连立场都变了。不过后来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很高兴,并没有跟你远离,就算我们的路不完全一致,但至少有一部分是重合的,而不是相背。这样的话,只要不违背我的立场,我就仍然可以站在你身边。我很庆幸,在这些年里,自己学了些东西,不再孱弱无助,而是可以对你有所帮助。我不期待你喜欢我。就算你始终不看我,不将我放在心上,也没什么关系。那本来就不是我分内应得的东西,又何必抱有虚妄的奢想?能够每天看到你,能够经常跟你说话,就已经很好了,是没料到能发生的事。在沦陷区里做工作,一步行差踏错,随时可能没命。可就算是死,我觉得,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发生过的事情,经历过的时光,都是最好的东西。”

明楼平缓了一会气息,转移了话题:“你知道自己的想法跟别人大相径庭吗?”

“跟谁?汪曼春吗?”

明楼视线稍微放空了一会,然后说:“也不只是她。不过她大概算最极端的一个。”

“执意强求的结果,汪处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眼对着眼,明楼问了个问题:“你觉得,这是我的错吗?”

明诚不置可否:“人来到世上,就有想堕落的天性。因为向上是困难的,而向下是容易的。她只是找了个理由,让自己堕落罢了。”

明楼追问道:“那么,如果没有那个理由呢?”

明诚轻牵一下唇角:“你们还是会分开。”

“为什么?”

明诚看他一眼,回答:“领地意识。你们都喜欢圈束领地,而一块地方上,怎么能有二主?”

“也就是说,我喜欢她是个错误的选择了?”

“也不算错。”明诚笑了笑,说:“你一向喜欢美的东西。而汪处年轻的时候,确然是个大美女。”

鼻尖抵住鼻尖,明楼这么问:“你不美吗?”

明诚安然答道:“不够美。”

明楼略挑一下眉头:“是吗?难道没有人对你表示过?”

“我不关心这种事情。”

明楼径自下了判断:“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明诚不以为然:“就算是,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明楼笑了,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很诚实的回答,从没关注过。

明楼深深看着他,代他给出了答案:“因为,只要看明了你是什么样的人,谁都会喜欢你。”

这样说完之后,他低头吻他。

明诚闭上了眼睛,被这个吻扣住。

这个夜晚是雾气浓稠的,什么都是模糊的,失了真。

他从十岁起开始喜欢这个人,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

虽然能从明楼的言行神态推测出想法,但到底,跟他亲口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他本来没想着能够听到。

闭上眼睛,也并不是黑暗,只是更清晰地感知,这个人所发散出的光线和温度。如一轮不落的红日。

蓄在眼里的水光轻轻落了下来,毫无声息地。

明楼的目光变重了,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他一向铁石心肠,几乎不觉得胸腔里有心脏这样物事存在。

但这东西太重,不止拽住眼睛,连带拽进胸膛,拽得本来无形的脏器都像有了实感,有了形体。

泪水滴在上面,将它打出响声来。

明楼一生不知见过多少眼泪,见得多了,心中早已难生波澜。

但他没见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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