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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太凉薄,可是淑妃忽然问:“陛下觉得这茶如何?”

“好茶。入口甘醇,比煮茶调味更清雅。”他说。

“这是开春所做的新茶,是杨氏阿芝亲自炒制,托杨初送进宫来的。这就是恪儿的福气。”她缓缓地说,长眉微扬,一双美眸就那么瞧过来。

李世民只觉得一怔,淑妃自从嫁给他,便再也没有这样瞧过他。他甚至想起初次在弘农杨氏瞧见她时,她回眸看他的那一刻。

“我一生不曾求过陛下什么。如今,恪儿遭此劫,我不求陛下从父亲的角度去审理此案,但求陛下也别站在君王的角度去审理此案。我只求‘公平’二字。”淑妃说着,鞠躬之后,长身而跪。

李世民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子长身而跪,明明那样瘦削,却像是傲霜的梅花。身为亡国公主,她身上高贵的气质从未削减半分,大约因礼佛,或者别的,她这些年与他,更像是站在彼岸之伊人,无论溯洄从之,抑或溯游从之,都无处触碰。

她离他太远,远到他觉得她根本就不曾中意过他。不过是因世事无常,强权无所抗,才成为他的淑妃。

他历来对此很生气,因此在入主长安后,他鲜少去见她。

而今,因了恪儿的事,他来见她。原本是想着她会哭着求他,或者伏在他身前低语。然而,她不是这样的。

她跪地求他,说的话竟然也让他觉得这么讨厌。

“在你心里,我就不是个父亲么?”他压住火气询问。

淑妃依旧长身而跪,垂眸轻声说:“我不是这意思。你是天下君王,自是要以国家为重。若只是恪儿的父亲去审理,哪有父亲不疼爱孩儿的道理?因此,必定会袒护恪儿。这于朝廷,于陛下不利。”

“就你贤良淑德。呵,朕就不可为父么?”他讽刺她,用一个生生的“朕”字将两人隔开。

“陛下误会我了。我是恪儿的母亲,自己的孩儿是什么样的,我自是知道。他对江山社稷没什么兴趣。我不怕公平的审理。只怕陛下为了大唐江山稳固,以君王的身份去考虑该是除掉我的恪儿。”淑妃语气依旧不咸不淡。

“你放肆。”他勃然大怒,将茶杯狠狠摔在青石柱上,碎裂的瓷四处飞溅。

他这么多年,不曾这样发怒。他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你已是一代君王,发怒容易失去理智的判断。一国之君决策失误,影响的是天下万民。可是唯独这淑妃能让他轻易地生气。

“陛下息怒。”她说这四个字都那么令人讨厌。

“你知道你的恪儿?你知道他暗地培养势力吗?你知道他自己戴了面具,化名阿念,亲自战场杀敌吗?你知道他的手下全是顶级高手吗?你知道吐浑谷王室都快被他的部下灭了吗?”他朗声喝道。

他以为淑妃会惊讶,却不料淑妃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缓缓地说:“周围对我们母子虎视眈眈的人,何止你秦王府的旧部,何止朝堂上那些战功赫赫的人,何止名门贵族联盟。我和恪儿总是要活着,不能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有朕在,你们如何就任人宰割了?”他只觉得这股怒火无处释放。

淑妃忽然抬眸直视着他,眸子里全是轻蔑:“陛下,我遭遇过多少次生死,你不知道吧?恪儿病得最重的一次,你不知原因是什么吧?那是有人刺了他一刀,又将他推入水中。二月的太原水中呀。陛下,你从来不知吧?”

“什么?”李世民当真是被震惊了。他知晓李恪在刚会走路时,重病过一场。但那时,他带兵在外,东奔西走,无暇照顾,却不料竟是这样内情。

“陛下不知吧。我也不愿说,我不确定是谁做的,要我母子死的人太多。我怀着恪儿的时候,就有人击杀我,若非秦叔宝夫妇,我和恪儿早不在了。陛下,我母子这样的处境,培养一点自己的护卫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淑妃不再是平静的,她的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李世民蹙了眉,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这么多年,他以为他给了她庇护,让她一个亡国公主能衣食无虞地生活。可是,他没想到他带给她的伤害与苦难这么多。

“陛下若觉得培养点保护自己的人就是有觊觎帝位之心,会动摇大唐根本。那今日的话,就当我不曾说过。陛下尽管做一个好君王,流芳百世。”淑妃继续说。

李世民叹息一声,说:“淑妃,你以为我不喜欢恪儿么?我被王世充围困,是恪儿命人前来救我。我破窦建德,亦有恪儿之功。那时,我不知恪儿受过那样的重伤,只觉得恪儿弱了些,时不时咳嗽,还因此罚跪过。他是我的孩儿,他此番前去杨氏所做的事,也不单单是为他自己,顺势重创了那些自视甚高有异心的联盟。这都是为了大唐江山。”

“陛下既是知晓恪儿此番所做作为,便知晓那些名门在朝中有多少人吧。如今,不仅你秦王府旧部怕他威胁太子地位,那些名门也是对他怀恨在心。他是为了大唐,为了陛下,将这满朝文武都得罪个干净了。而今,我只求陛下在审理之时,勿忘公平二字。陛下却”淑妃先前还是在叙述,说到此处,却是掩面低低地哭泣起来。

他一下子慌了。这么多年,他就见过淑妃哭一次,那还是隋帝被杀时。那时,她和他在一处,听得人来禀告隋帝被宇文化及杀了,她当时就嚎啕大哭。他拥她入怀,低声说:“别怕,你还有我。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自此后,淑妃不哭了,也不怎么笑了,对他也是淡淡的。他征战,烦累,便更不想瞧见她。因为一瞧见她那样子,就忍不住想发脾气。

她总有能耐让他生气。于是,他留她一人青灯古佛,平素里累了烦了,也是去皇后处,或者别的妃子处。

久而久之,没有什么有关于她或者恪儿的事,他就不来找她了。

如今,她一哭,他就慌了。原来她并不是心如止水。

李世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说:“不哭。我答应你,我一定竭尽全力护着恪儿。我不仅是君王,也是父亲。”

“如今能帮恪儿的怕是不多。弘农杨氏除了驸马杨师道,就只有杨恭仁。但杨恭仁为人城府极深,利益之上计算得极其深刻。而且弘农杨氏内部很是复杂,这些年被老夫人掌控,观王一房实则已俨然是萧氏一族了。另,恪儿府中的侧妃萧氏为何会嫁给恪儿。陛下比我清楚,如今恪儿算是彻底得罪了兰陵萧氏。那这萧妃也是弃子。难保萧氏一族不会落井下石。这满朝文武,我竟,竟找不出一个,一个能帮恪儿的。”淑妃分析着分析着就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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