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加入书签

第三十二章

飞往巴黎的航班已经正式停飞,索性去往里昂的航班还没有取消,南桥拿着签证与护照,侧头看着机场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气,心也跟着没有了阳光。

签证是半年前就办好了的,那时候得知易嘉言要去法国出差,一去就是大半年。她没有去机场送他,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只是一个人翻来覆去在电脑上查看着法国地图,寻找着里昂的位置。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她在百度百科里也堪堪能找到关于它的只言片语,全是官方说辞,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里昂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名城,拥有诸多璀璨辉煌的壁画、艺术名家和传奇故事。”

“里昂是法国第二大工业城市,素来有外省首都的美誉。”

……

她想知道的并非那个城市有多么辉煌的历史,也不是它的旅游业或者工业有多么发达,她只不过想知道易嘉言会转过哪些街角,会走过哪些小巷,也许会在某个转角处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也许会微笑,也许会皱眉。

她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妹妹,他理应皱眉。

可她想做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妹妹。

后来,鬼使神差的,她开始着手去办去往法国的签证和护照。如果可以,她也想出其不意地飞去那座城市,那里不是五光十sè的巴黎,也没有辉煌壮丽的凯旋门,但那是里昂,是易嘉言所在的地方。

他从来都说建筑是脚踏实地地与泥土和大地打交道的工作,但筑起的却不仅仅是房屋桥梁。

南桥想去看一看出自他手中的那个梦。

可她从来都只敢在梦里去到那个地方。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真的踏上了去往里昂的班机,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易嘉言生死未卜的时候。

她坐在飞机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屏幕上的地图,上海与法国之间的那条弯弯曲曲的黄sè线条像是昭告着航程有多么短,可她明白那不过是看上去罢了,跨越小半个地球,她要去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身旁坐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脖子上挂了只牌子,上面写着“托运”二字。他从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掏出了一只透明的罐子,抓出一把彩sè的橡皮熊,想了想,摊在南桥面前,笑嘻嘻地说:“请你吃糖,姐姐。”

南桥恍恍惚惚地侧过头去,看到那只胖乎乎的小肉手,和手心里的彩sè糖果,忽然间很想哭。

是在什么时候看见过这样的小熊呢?

是在十四岁那年,她初二的时候,额头上第一次出现了那道疤。

为靳远受伤后的几天里,她都过得极为煎熬,成日里担惊受怕,生怕额头上的伤口长成可怕的蜈蚣,就连做梦时都梦见她捂着额头在众人的嘲笑声里仓皇而逃。

清醒过来时,她会蜷缩在被子里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一时之能,明明是和她毫无瓜葛的人,她却偏要出手相助,把自己也拖下了水。他倒是没事了,剩下她和这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的伤口,当真可怜。

那段时间,她还很向往巷口那家蛋糕店,每天骑车经过那里的时候都会停下脚步多看两眼。

在那个装潢jīng致的橱窗里摆着一只白sè的鲜nǎi蛋糕,同sènǎi油裱花,彩sè小熊造型的糖果装饰中心。可她没有零用钱,从成天都喝得烂醉如泥的父亲那里要点学费尚且不已,又如何开口要来什么零用钱呢?难不成告诉他自己想买蛋糕?那他大概会生气地揍她一顿,然后把她锁在屋子里不许她出门。

然而就在额头受伤后的第四天,南桥放学回家的时候,忽然在门口发现了一只包装jīng美的纸盒,那盒子……竟然和她之前在同学那里见过的蛋糕包装盒有几分相似。

白底,蓝边,巧克力sè的光滑缎带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人,不可置信地蹲下身去抱起那只盒子,颤抖着伸手拆开了缎带。

小心翼翼的,她将盒子打开,目光凝滞在盒子里那只jīng致好看、散发着牛nǎi香气的nǎi油蛋糕上。

白sè的花朵,彩sè的小熊糖。

像梦一样的蛋糕,像梦一样的时刻。

她忽然间抱着盒子向四周来回搜寻着,是谁注意到了她的愿望,是谁把这只蛋糕送到了她的家门口,是谁在暗处发现了她的小秘密,是谁愿意满足一个小姑娘这点微不足道却强烈至极的渴望?

她眼睛红红地到处看着,想知道谁是送来蛋糕的好心人,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落日微笑着挂在天边,用橘黄sè的半透明羽翼将天地都笼罩其中。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刻,那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神秘馈赠,虽然长大后回想起来时,才发觉那不过是一只蛋糕罢了,但那一刻的喜悦是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半年前,就在易嘉言离开中国,启程法国以后,南桥和母亲一起替他收拾屋子,将那些搁置的书收入箱子里,为他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铺上布罩。

在他的书柜里,她发现了一只盒子,里面存放着他平日里所有的票根与一些很有意义的收据。

母亲说:“嘉言和他爸爸一样有这个习惯,总觉得这些东西是很有意义的,有时候拿出来看看,会发现自己过去去了很多地方,买了很多东西,看了很多场电影,又或者是听了很多场演唱会。”

她与易嘉言从来没有谈论过她来以前的事情,在南桥的印象里,易嘉言似乎没有童年,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这样温柔美好的嘉言哥哥。所以她捧着那只盒子问母亲:“我想看看盒子里的票根,可以吗?”

“应该也没什么私密的东西。”母亲只是笑,“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不是对这个感兴趣,是对他感兴趣——南桥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却没想到原本是想要拼凑一个易嘉言的过去,竟叫她发现了那个不可思议的秘密。

那天夜里,南桥捧着盒子坐在床上一张一张地浏览着票根。

他看过《加勒比海盗》,从第一部到最新一部,一场都没有落下。

他去听过凯伦·安的音乐会,她知道那个歌手,温柔得像是雨后的一株青草。

他每年都在动漫店里买一堆龙猫回来——她心下一动,忽然间笑起来,因为那些龙猫如今都好端端地坐在她的书柜里。

他买过一只篮球,票根上用黑sè的小字写着:我的第一只篮球。

他买过一只生日蛋糕,收银票有些泛黄,还有些褶皱,不太清晰的印刷体写着“佳慧饼屋”——南桥猛然愣住。

佳慧饼屋?

她用手一点一点捻平那些皱皱巴巴的棱角,不可置信地在台灯下仔细去看那些模糊不清的小字。

日期是十年前的夏天,地点是佳慧饼屋,蛋糕的价格是六十七元,而饼屋的地址是……是……

是吴镇。

是清水街18号。

是她居住的街道,是她十七岁以前的童年,是她有生之年头一次得到神秘馈赠的地方。

那一刻,南桥手一松,那张票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却又是沉沉的,沉沉的,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却无论如何也记不清她曾在十七岁来到这座屋子以前见过易嘉言,更不记得自己曾和他有过任何交集。

可是他为什么会是那只蛋糕的主人?

他为什么会买下那只蛋糕送给她?

她不顾一切地跑出房间,询问母亲易嘉言过去是否见过自己,母亲正在客厅织毛衣,闻言笑着说:“是啊,嘉言见过你,只是你没见过他罢了。那年你好像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你易叔叔出差,我又不会开车,嘉言刚好十八岁,拿了驾照,就跃跃欲试地要送我来吴镇。但是怕你看见他心里不高兴,他就只是远远地看了你一眼,没有上前来打招呼。”

不,不是那一次。

南桥清楚地记得,收到蛋糕是在母亲离开后的第二个月,那时候母亲并不在吴镇,易嘉言又如何会在吴镇?

她有太多的困惑与疑问。

只可惜那时候她与易嘉言尚在冷战,不,也只是她单方面的冷战罢了。易嘉言去了法国,她开始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只是埋头读书,一心要离开这座已经没有他的城市,飞往上海,飞往一个孑然一身的未来。

所以自始至终也没能问出口,那只蛋糕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会摆在她的门口。

而这一刻,在小男孩摊开肉乎乎的小手,咧嘴笑着叫她吃糖时,南桥忽然间红了眼眶。

那些彩sè的小熊。

那些有他参与而她却不曾踏足过的年月。

她从小胖手里捻起一只小熊,轻声道谢,然后送入口中。

当我想起你来,大约就是这样的滋味。

甜得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可却遗憾这样的甜在糖果融化后就会消失。

可是易嘉言,我希望你不要消失。你应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潇洒自在,活得从容恣意。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你,知道你过得很好就可以了。

只是在那之前,请让我问一句你的过去,然后我会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你的未来。

哪怕那个未来,没有我。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