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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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萧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如今已经能够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即使今日没找到哥哥,即使心里有着最坏的估量,如今也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洗漱一番,又和陆重渊吃完晚膳,然后就跟往日似的,拿着一本书坐在陆重渊的身边,给他念着书。

屋中烛火明亮。

萧知低着头捧着书,轻轻念着上头的内容。

她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吴侬软语,念书的时候,尾调婉转悠扬,像是江南水乡里的潺潺流水,让人听着便心生疏阔。

可陆重渊却没有跟以前一样,产生疏阔的情绪。

相反……

他此时紧皱眉头,修长的手指叩在雕着祥云纹路的扶手上,正侧头望着萧知,他那两片漆黑又弯翘的乌睫因为垂下来的缘故在那如玉般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陆重渊能够察觉到萧知今日情绪是有些不对劲的,虽然不明显,但他还是能够轻易的分辨出来。

他好似总能轻易地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就想她如今明明是笑着的,神色语气和往日也并无什么差别,可他就是笃定,她不高兴。

甚至有些悲伤。

明明都这么不高兴了,为什么还要笑?

陆重渊的心里有些无端的烦躁,他不喜欢她这幅咬牙坚强的模样,更不喜欢她明明难受的要命偏偏还要露出无所谓的笑,他伸手,用力攥着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翻书的动作,皱着眉,口中亦是沉沉一句,“别念了。”

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萧知是有些惊讶的,但她还是十分听话的停下了翻书的动作,然后抬起头,迎着陆重渊的脸,带着笑,柔声问道,“是这本书不好吗?那要不我去换一本?”说完,她就打算起身去寻书。

可步子还没迈出一步。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又用了几分力道,不算用力,却也不容她挣脱。

萧知回头,还没说话。

陆重渊便轻轻一使巧劲把萧知拉到了自己怀里,她根本没什么重量,就算坐在自己残废的腿上也没什么感觉,他毫不费力的抱着她,一只手钳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就扳着萧知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自己,然后就这样与她平视。

他仍旧皱着眉,像两座山峰一样,凹凸不平,嗓音也很沉:“你不高兴。”是没有疑问的肯定句。

“谁惹你不高兴了?”他又问道。

萧知被他握着下巴,根本不能转头或是别过视线,她只能迎着陆重渊的目光,看着他狭长凤目中透出来的隐怒。

她的心下是有些惊讶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伪装的已经足够好了,喜鹊没有看出她的异样,就连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如意也都以为她已经缓过来了。

倒是没想到,瞒过了所有人,却还是瞒不过眼前这个男人。

落在陆重渊的胳膊上,修长而又白皙的手指此时呈现出弯曲的模样,红唇也轻轻抿了起来,他说得没错,她的确不高兴。

自从她醒来成为萧知后,她其实没有一日是真得开心的,以前那些熟悉的人啊都跟换了个人似的,那些以往对她嘘寒问暖的人在她死后不曾有过一日悲伤,甚至还在背后说着她的坏话,打她嫁妆的主意。

她伤心,也难过。

但因为相信哥哥还活着,相信师父还在,所以心里还是充满希望的。

她现在已经在京中贵妇圈里打出了名声,不用多久,她就能掌握住陆家的中馈了。

她以后还会参加那些宴席。

她可以从中找到一些信得过去的人,寻求他们的帮助,希望他们能够联名上奏,重新查审永安王府的真相。

可现在……

哥哥和师父都不见了。

能找的地方,她都找过了,没有他们的踪影,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

她再怎么坚强,再怎么能忍,但那悲伤的情绪是不可控的。

她只好利用一些其他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就像这会给陆重渊念书,有事做,她才不会一直胡思乱想,可现在这个男人,用笃定的语气揭穿了她的伪装。

他说“你不高兴……”

他说“是谁让你不高兴的?”

想到上回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坚定递过来的匕首,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与她说“你是我的夫人,这世上没人能够欺负你”,萧知自以为坚定如磐石的心在此刻突然有些松软了,她的眼眶微红,就连鼻头也开始有些发酸起来。

眼泪就跟藏不住似的,化作一颗颗金豆子不住地往下掉。

“你……”

眼泪砸在陆重渊的手背上,他原本还阴冷的面容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刹那,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拿着手背去擦拭她的脸,有些慌张,也有些不知所措,可说出来的话却比先前还要来得阴沉,“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

仿佛下一刻就会抽出自己的长剑,斩杀那个欺负她的人。

情绪是一瞬间的事。

萧知掉了一会眼泪,心里那股子难受劲也好受了许多,这会看到陆重渊满面阴冷的模样,忙握住他的手,轻声答道:“没人欺负我。”说完,眼见陆重渊一脸不信的模样,忙又跟着一句,“真的。”

“我只是……”她的声音有些低,就连那张还沾着泪痕的脸也埋得更低了些,“有些想念我的家人了。”

听到这话。

陆重渊脸上的阴沉逐渐退散,身上那股子暴戾的气势也渐渐消了下去,眼看着怀里把头低成鹌鹑似的丫头,即便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也能察觉出她此时的悲伤,像是淅淅沥沥的春雨,瞧着就能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哀愁。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没有被人安慰过,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如果有人欺负了她,他尚且可以为她讨回公道,就如他当日所言,她是他的妻子,没人能够欺负到她的头上,可现在……她并非被人欺负,只是单纯怀念她的家人。

她早逝的家人。

他纵然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让死人复生。

皱着眉,低着头,望着怀里的萧知,好一会,陆重渊才伸出手,他不甚熟悉的把人揽进自己的怀中,然后平视着远处的明烛,用十分别扭的动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犹如那无数个夜里,她做着噩梦,哭着跑进她怀里时。

他安抚人的动作一样。

萧知原本还有些难受,察觉到他的动作却有些微怔,男人的怀抱生硬,拍着她后背的动作却极近轻柔,抬起头,看着男人侧着头,目光正死死盯着远处的烛火,好似侧过头避开视线就不会让人察觉出他此时的别扭。

不知道为什么。

被人这样对待着,萧知刚才松软的心又柔了一瞬,她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就在陆重渊的怀里,仰着头,望着他,“五爷,你是在安慰我吗?”

陆重渊拍背的动作一顿,他不想承认,可想到那日萧知和他说过的话,抿了抿唇,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承认了自己的内心后,倒是也没那么别扭了,他重新转过视线,垂眸望着萧知,低声说道:“以后你难过伤心都可以跟我说,不用强撑。”

想到刚才她明明难过的要命,却还强撑着要给他念书的模样,他心里那股无端的烦躁便又出现了。

皱着眉,沉着声,继续说道:“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我在这儿,没人可以强迫你。”

他这话说得十分简略。

大概是从来没有怎么安慰过人,语气听起来十分生硬。

可萧知却听的心里发暖,陆重渊的意思是“不管你是想笑还是想哭,我都会在你的身边陪着你,没有人能有左右你的情绪……”她的眼眶又有些发热,酸酸胀胀的,这次倒不是因为难受,而是感动,她还抬着头,看着陆重渊。

眼前这个男人眉峰凌厉,俊美的面容也因为常年积累下来的阴冷让人发憷,可他脊背挺直,眉宇平静,竟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信任。

她弯了眉眼,轻轻拉着他的袖子,低声说道:“五爷,谢谢你啊。”

她很开心。

在这样一个时候,陆重渊能够在她的身边,和她说这样的话,她很感动,只是他的腿……小手按在陆重渊的腿上,她低着头,那双弯弯的眉又蹙得更紧了一些,原本以为找到师父后,陆重渊的腿也就有救了。

可现在就连师父也不见了。

那陆重渊的腿应该怎么办?她心里突然有些埋怨起自己以前的不学无术。

如果那会她能跟师父好好学,那或许现在也就能够帮到陆重渊了,至少也就不用这么束手无策,或许她可以告诉陆重渊?

让他帮忙去找师父的踪迹,或许还能找到哥哥。

只是……

她真的可以说吗?

无论是师父还是哥哥,他们都是被通缉的逃犯,还有她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她心中的秘密实在太大了,她如此小心翼翼的藏着,不敢泄露出一丝一毫,生怕被人知晓,酿成大错。

可陆重渊,是别人吗?

他……

或许她可以尝试着信任他?

烛光晃荡下,萧知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冷淡,可替她擦拭脸上泪痕的动作却极为轻柔的男人,抿了抿唇,捏了捏手,且……再看看。她曾经信任过许多人,却得到那样的结局,如今她事事小心,实在是不敢再莽撞了。

翌日早间。

崔夫人和袁夫人亲自登门。

这两位都是京中有名的贵妇人,一位是崔丞相的夫人,一位是袁将军的夫人,两人又都是出身世家,身份不是一般的贵重。

她们登门拜访,就连陆老夫人也有些惊诧,得到信后就连忙把两人好生请到了正院。

等她们禀了来意后。

陆老夫人心里有些不大爽利,就连掐着佛珠的手也跟着停顿了下来,不过她的脸上还是挂着笑的,语气平常的说道:“原来是因为这桩事。”

她继续拨弄起手里的佛珠,笑道:“这样的事,你们遣人过来一遭便是,何必亲自过来,大冷的天可别冻着你们。”

“您慈悲,捐了这么多东西,我们身为善行斋的主事人自是要亲自登门过来谢您一遭的……”说话的是崔夫人,她惯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这会语气自然得同陆老夫人道了一番谢,言语之间虽是一派恭维,却不会让人觉得跌了身份。

反而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同陆家结亲了,崔夫人笑着说完这一番话,又紧跟着添了一句,“日后受您恩惠的那些人,都会把您当活菩萨看的。”

是人都不会嫌弃别人的恭维。

尤其还是这样的话。

年纪大了,也就越看重生死,看重名声了,她这么多年一直做善事不就是想上苍让她多活几年?现在有这么多人把她当做活菩萨看,还会给她立长生牌,她能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

因为高兴。

她甚至在心里夸赞起了萧知的做法。

其实最初知道要把宝安的嫁妆都捐出去的时候,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她知道陆家现在的状况,自己家里都没多少钱,偏偏要把那么一座金山送出去,她能高兴就怪了。

但她能说什么?

这事是她的儿媳和孙儿决定的,她也是当众应下了的。

为得又是陆家的名声。

她能不答应吗?

当然不能。

可她心里难免是有些责怪萧知的,如果不是萧知的提议,她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座金山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拿走。

可现在……

陆老夫人耳听着崔夫人这番话,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和满意。

今日崔、袁两位夫人亲自登门,回头带着那些嫁妆出去,肯定会有不少人瞧见,她再遣人把话扩散一番。

让外头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们陆家捐的银子。

宝安留下来的那些嫁妆,他们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动,全部捐出去了。

那可是能让一座小城的百姓衣食无忧一辈子的银两啊,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送出去了,可不就成了崔夫人口中的活菩萨?保不准就连天家知晓此事后都得夸她几句,给她送些赏赐呢。

原本心里遗留下来的不舒服在想到这些后,竟是烟消云散,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但名声可不是说来就来的……经此一事,他们陆家肯定会成为京中世家的楷模,就连王家都得避她们的锋芒!

她那个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儿媳妇还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越想。

陆老夫人心里就越开怀。

她面上没什么表露,只是挂着一道恰到好处的笑容,说起场面话来,“都是给百姓的,什么活菩萨不菩萨的,只要他们都好,我也就高兴了。”

冠冕堂皇说了一番,又同身边的平儿说道:“你去请老五家的过来一趟,就说崔夫人、袁夫人来了,让她过来接待一番。”

她是长辈。

自然是不可能由她出面接待崔、袁二人的。

只不过以前家里来人,都是由王氏接待罢了,可现在不说王氏还被她禁足着,就算没禁足,她也不想让王氏过来。

等平儿受命出去后。

陆老夫人眼见底下两位夫人略带诧异的模样,心下微动,这次的名声可都是老五家的给她挣得呢,再说她也想靠萧知替她挽回老五的心呢。

何况她心里也有打算让萧知执掌中馈的打算,这会便帮人说起话来,“我这个儿媳,虽然年纪小,处事却十分不错,这次宝安嫁妆的事就是由她处理的。”

她这一番话,可不仅仅是给萧知正名,也算是同她们隐晦的表露出府里的现状了,处理嫁妆和接待客人的事,原本应该由王氏这位侯夫人处理的。

如今却换成了萧知。

这其中意思也算是十分明确了。

看来这侯府还真的是变天了,崔、袁二人心下暗惊,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露,只是心里想的却不少。

袁夫人向来不喜欢王氏,她是个性子直爽的,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没少被人在背后说“粗鲁”,王氏身为王家女,最会装腔作势,从来都是一副自以为自己天下最厉害的嘴脸,她看着就恶心。

她们做姑娘的时候就没少争执,如今各自嫁了人有了孩子,也还是看对方不顺眼。

好端端的,王氏怎么可能被人拿了中馈?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至于什么事,还用说吗?肯定是挪用宝安的嫁妆被人发现了,这才被卸了管家的权,想王氏以前自诩名门出身,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现在竟然挪用起自己儿媳的嫁妆,真是不要脸!

呸!

崔夫人心里想的也是跟嫁妆有关。

可她想的还要更多些,虽然他们两家的婚事还未公布,但是老爷和长兴侯都是知情者,想到王氏的这派做法,又想到陆家这些人自打宝安去世后的嘴脸,她就实在不忍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到这样的豺狼之家。

偏偏这是陛下定的主意,老爷和妤儿又十分满意,她就算再不肯也没有办法。

还好。

妤儿还有他们。

要是王氏敢胡作非为,欺负了她的妤儿,她可不会同她客气!

崔、袁二人各自想着事,后头又同陆老夫人说起闲话来,约莫过去两刻钟的光景,萧知便过来了。她今日打扮的比昨日要寻常许多,大概是在家里的缘故,一身素简又轻便的常服,可她生得秀丽精致。

即便是这样一番打扮,也让人眼前一亮。

她进来后,便先给陆老夫人行了礼,又朝崔、袁二人福了福身。

萧知虽然年纪小,可她身份却不低,她的夫君陆重渊虽然如今成了残废,但身上的功名官职可都还在,他既是五军大都督,也是陛下亲封的太傅,若论起官职,恐怕这两位夫人还得低萧知一筹。

因此也都起身还了礼。

等全了礼数,陆老夫人就看着萧知柔声说道:“今日两位夫人过来,你且好生招待。”大概是因为刚才被人戴了高帽子,现在她看萧知是越看越亲切,声音比起平日还要来得温和,“宝安的嫁妆可都准备好了?”

“回您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会我便领着两位夫人过去。”

经了这两日的事,陆老夫人也知道萧知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孤女,这会听人语气沉静,心里更为满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那我先去礼佛了”的话头就起身离开了。

等陆老夫人走后。

萧知便同崔、袁二人说道:“两位夫人是在坐会,还是这会就去?”

“现在就去吧。”

不等崔夫人说话,袁夫人就先开了口,她忙得很,没空同这些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说些废话,尤其是同崔夫人,她更是不想和她多待一刻。别以为崔、陆两家瞒得深,她就不知道了,这两家早就有结亲的打算了。

想到宝安尸骨未寒,顾辞那个孩子也生死不知。

可这两家竟然已经迫不及待的打算结为亲家了,虽然这也是陛下的主意。

可她就是看不得这两家人的嘴脸。

尤其是当初永安王府出事后,崔家就恨不得立马解除婚约的样子,更是让她厌恶不已,这也是为什么,她如今时常爱呛崔夫人几句的原因。什么书香门第,什么温柔端庄,不过都是一层面具罢了。

冷着一张脸,她率先跨出了门槛。

崔夫人看她这幅模样,脸上却是一丝异样都没有,还同萧知好脾气的解释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别介意。”

萧知自然不介意。

她也不是第一次和袁夫人接触了。

不管是袁夫人还是崔夫人,她以前都交涉过许多回,只是相比袁夫人,她以前更喜欢温柔的崔夫人罢了,如果能让这两人帮忙,那么父王母妃的案子倒是可以方便很多,只是这两人可以信吗?

她压着心里的思绪,同两人一道往外走去。

嫁妆是昨日就拾掇好了的,一件一桩摆的明明白白,萧知和崔、袁两人把东西都对了个清楚,即便早就知晓宝安的嫁妆丰厚,可真的看到这堆东西的时候,两人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好在两人也都是瞧惯了好物的,不至于太过失常,震惊一瞬后也就恢复如常了。

“既然东西都齐了,那么我遣家丁拾掇下,一道送去善行斋?”萧知柔声提议道。

崔夫人今日过来的时候虽然也带了人,但这么多东西,显然她那些人手是不够的,这会听到萧知的建议,自然是笑着应下了。

萧知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让如意吩咐人去喊人过来,她虽然年纪小,但处事稳妥,说话行事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尤其是面对这么多嫁妆,脸色也没变过,她这番模样,就连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的袁夫人都忍不住往萧知那边递了几眼过去。

脸上虽然没什么表示。

心里倒是暗暗夸赞起来,“这个陆家的五夫人还真是个不错的,就是可惜嫁给了陆重渊。”

她倒不是说不喜欢陆重渊。

相反。

因为她夫君和儿子都是将军的缘故,对于陆重渊,她心里其实是十分欣赏的,这个年轻人当初可是靠一己之力累下来的功勋和名声,一点都没靠他这个身份,十年间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士成为五军大都督。

这可不容易。

可欣赏有什么用?

现在的陆重渊成了残废,只能整日坐在轮椅上,虽然天家仁慈没有把官职收回去,可这也不过是明面上摆着好看罢了,纵观整个京城,还有多少人是真的把这位陆家五爷放在眼里的?

袁夫人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倒是没什么表示。

只不过语气较起原先还是缓和了些,“好了,东西收拾的也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

虽然不清楚这位袁夫人为何突然缓和了语气,不过萧知还是弯着眉眼,神色如常的说道:“这会时辰也有些晚了,不如两位夫人留下一道用了午膳再走?”

“不用了,我们还得赶回善行斋。”

这回说话的是崔夫人,她语气温和的说了一番,余后又跟着一句,“等回头得闲了再请五夫人一道吃茶。”

话都说到这了,萧知自然也就没再多留两人,笑着应了声好,然后把两人送到影壁,眼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这才往正院走。

她这还得去同陆老夫人回禀这件事。

一路往正院走去的时候,如意便在一旁悄声问道:“主子,您是打算从这两位夫人入手吗?”

“我还没想好。”

萧知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停顿一瞬,问道:“你觉得如何?”

“崔相公正,袁将军也最是嫉恶如仇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们位高权重,又和王爷交好,如果想请人洗清永安王府的冤屈,那么从这两位大人入手是最好的,只是……”如意不知想到了什么,后头的话没再说。

“只是事到如今,是敌是友,也已经分不清了。”萧知神色平静的接过话。

当初与她家最为交好的长兴侯府,如今都是这样一副嘴脸,至于其他世家门第,谁又知道会是如何?毕竟永安王府的案子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打小闹,而是涉及谋反这样的罪名。

在她死后的那半年,曾经也有人上奏过,可都被她那位皇伯父打下来了。

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再提起这件事了,更何况在许多人心里,永安王府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纵使有冤屈,讨了又有什么用?

再说……

她现在这个身份,倘若真的要请他们帮忙,必然是要说出自己的身份的。

可现在这些旧人……

她如今是一个都不敢轻易相信,也只能借着机会和日后的相处,慢慢看了。

大概是因为今日见到崔夫人的缘故,萧知脑海中也忍不住想起那个温柔大度的女子,袖下的手稍稍弯曲了一些,她抿了抿唇,好一会才低声问道:“我死后那半年,崔妤如何?”

如意轻声答道:“崔小姐常去寺里为您烧香祈福,偶尔奴过去的时候也会碰到她。”

“有几回碰面的时候……”她顿了顿,轻声道:“她还同奴打听过世子,问奴有没有世子的消息。”

萧知抿着唇,没说话,对于这位闺中密友,也是曾经要做她嫂嫂的人,她对她的信任,就如对陆承策的信任一样多……她希望,崔妤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两人说话间,也已经走到正院了。

恰好这会陆老夫人刚礼完佛,眼见萧知过来便朝她招了招手,笑着问道:“两位夫人走了?”

萧知自打走进这正院后也算是把心里的思绪都给收拾起来了,这会闻言也只是如往常一样,低眉顺眼,温声笑答道:“回您的话,两位夫人刚走,原本儿媳是想留她们在府里用个午膳,可她们说还有事便不留了。”

她说话的时候。

陆老夫人一直坐在罗汉床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眼见她仍是跟以前一样,不骄不躁,声音温柔且态度恭谨,心里就越发满意。她这三个儿媳里,论乖巧,谁也比不上萧知,大概人都是这样,尤其是掌过权的,就是喜欢这些看着乖巧可以把控的。

王氏、李氏虽然也听她的话,但也都是忌惮她的身份,阴奉阳违罢了。

不如萧知。

再看这几日萧知的为人处事,也可以说得上是让她刮目相看。

她是真的没想到眼前这个丫头竟然能做得这么好,不仅一丝一毫的差错都没有,甚至还完美的打碎了外头的流言,让陆家名声高累。

看来日后由她管着内宅,她也能够放心了。

不过有些东西得慢慢给才能让人听话,所以她也没立刻表示什么,如常捻着念珠,笑着夸赞人一番后就让她先回去了。

萧知哪里会不明白陆老夫人的意思和打算?她也没多说什么,朝人福了福身后就告退了,等出去的时候,如意忙迎了上来,眼见她手里空荡荡的便轻轻皱了一双眉,出了院子,她便问了,“主子,没成吗?”

原本以为做了这么多事,这位陆老夫人肯定会把中馈交给主子。

怎么还是这样?

萧知倒是没什么气馁的,闻言也只是淡淡笑了下,语气平平的说了一句,“别急。”

她这段时间最大的领悟,就是万事万物都不能太过焦急,她的耐心很好,也相信自己想要的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望了一眼身后。

她轻轻笑道:“总会给的。”

……

几日后。

陆家把宝安郡主尽数捐出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不止世家豪门在谈论这件事,就连那些茶肆酒楼、走夫百姓也都是一派议论纷纷的样子,有人称赞陆家的做法,也有人说陆家这是疯了。

可不管怎么说。

陆家做了这么一件大善事,至少在明面上是让人挑不出丝毫错的,听说就连陛下也在早朝的时候,大肆夸赞了长兴侯一番。

陛下的夸赞,就算只是口头上的几句话,也足以让人脸上贴金了。

这段日子陆家上上下下腰板都挺得十分直,拿喜鹊的话来说,陆家的人现在出门采买个东西,报个名字都会引来一片关注,买个骨头送个肉,买个鱼头送个鱼尾,甚至还有不少人不要钱,直说他们陆家的人是活菩萨。

这可把陆家的人得意坏了。

就连门房外头站着的小厮,也是一副“我是陆家的下人,我很骄傲”的模样。

这些人之中,最为高兴的就是陆老夫人,她可以说是这件事情上最大得益者。

自打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就有不少人登门拜访,夸赞她慈悲心肠好,外头更是有不少人给她建了长生牌位,叫她“活菩萨”。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高兴的,李氏算一个,她对把宝安遗留的嫁妆送出去的做法十分不满,非常不满,按照她原本的打算,让陆承策去衙门立了契,那他们就可以瓜分下宝安的嫁妆,就算按人头,这钱也不会少。

现在对她而言,就是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一口肉都没咬到。

不仅没咬到肉,连个好名声也没攒到,她这阵子出门可没少听人提起五房那个小贱蹄子,说她处事周到老练,说她人温柔大方,呸!一个破落户出身的孤女,什么周到老练,还不是那个老虔婆在背后帮着?

除了她之外。

王氏这几日的情绪也不大好。

不,不止不大好,是十分不好。

陆家积累了这么大的名声,就连她的夫君长兴侯也因此被陛下夸赞,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只有门楣光大,她的夫君好,儿子好,她才会好。

可问题是,这些名声不是她积累的。

相反,她还偷拿了宝安的嫁妆,虽说这件事除了陆家人没人知道真相,可大家都不是傻的,各家的口风也真的没这么严实。

她现在被禁足在家,又被卸了中馈,但凡知晓的人,谁能猜不到这其中是个什么原因?以至于现在陆家的名声越好听,萧知的功劳就越大。

相反……

她这个偷拿儿媳嫁妆的人,自然受到的议论会更多。

她这几日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一日让丫鬟扶着走出院子的时候,就听到外头的丫鬟在议论这件事,“原本以为咱们侯夫人是大家出身,行事肯定磊落,哪里想到,她私下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可真是吓煞人了。”

“要不是这次五夫人想出这样的法子,咱们陆家的名声可是毁了。”

“说来说去,这出身也代表不了什么,咱们那位五夫人虽然身世不好,可为人清明周到,哪里像咱们这位侯夫人,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

王氏平日最重脸面和名声,这次却把以往积累下来的声名毁于一旦,她气得要死,那次听到后刚想发作,把这群嚼舌根的贱蹄子都拉出去打一顿,正逢她的夫君下朝,知晓原委之后竟是一点都没有帮她的意思。

只留下一句,“她们说得有错吗?”

就走了。

王氏心里又气又恨,偏偏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咬着牙放了那几个丫头,这几日整日待在屋子里闭门不出,生着闷气。

……

不比外头纷纷扰扰的。

五房仍是以前那副样子,安安静静的,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似的,上头的两位主子没有提及,底下的奴仆也不过是随口说上三两句,不过还是有人比较热衷的,喜鹊这阵子因为有如意的帮衬,倒是闲了很多。

平日里就时常往外头摘花什么的。

今日她刚给萧知摘来新鲜的花就待在一旁同她说道:“您都不知道,二房、四房两位夫人都气成什么样了,该,让她们不安好心。”

萧知无奈的嗔了她一眼,“你呀,我这边说说也就罢了,往外头可不许这样说,没得告到她们跟前,给你罪受。”

“您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呢,肯定不会往外头去说的。”喜鹊笑眯眯的捂着嘴唇,又帮她分拣起花来,眼见如意进来就笑着和萧知说道,“我让厨房给您炖了汤水,这就给您去拿。”

“记得给五爷那边也送一份去。”萧知分拣着花,提醒道。

“啊?”

喜鹊脚步一顿,脸色有些踌躇。

虽然这段日子五爷脾气好了很多,可她心里对五爷还是发憷的,让她送汤水过去,她真的有些害怕。

萧知看她这般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说道:“罢了,你拿过来,过会我送过去便是。”

喜鹊一听这话,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是”。

等她走后……

萧知看向如意,见她还是一副紧锁眉头的模样,便又笑道:“怎么了?”

“外头都在夸赞正院那位老夫人的好,也不想想这是谁的东西,谁的主意……”如意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她最看不得陆家这群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感恩的模样,尤其现在……她皱着眉,又跟着一句,“这都过去几日了,那位老夫人也没喊您过去。”

“会不会……”

她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一声轻禀声,道是“老夫人请五夫人过去”。

萧知把手中最后一枝花插进花瓶里,然后看着如意笑道,“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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