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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漪心思急转,康绛雪已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向郎卫喊道:“来人!快把他绑起来塞到车里带回宫!快快快!抓住他!”

第93章

变化来得万分突然,郎卫们转眼就到了眼前,这一批侍卫可不像小皇帝过去身边的人一样是些个平庸的酒囊饭袋,加上这种正面相对的情况并不适合反抗出手,绿漪一时拿不出更好的办法,竟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被郎卫给捆了。

郎卫们一点没客气,结结实实在绿漪身上绑了七八圈,手腕上再加两个死结,弄得绿漪目瞪口呆,只能震惊道:“天子脚下,公子是要强抢不成?”

康绛雪理直气壮道:“不然呢?”

“……”绿漪哑然,身体一轻,径直被两个身强体壮的郎卫给扛了出去。

康绛雪看他那副震惊之态,差一点就要发出笑声,将将忍住才没哈哈发笑,没想到吧?姬临秀,你也有今天。

风水轮流转,今时今日终于轮到小皇帝翻身做主人,康绛雪使唤郎卫和楼下的郑岚玉随意找个由头,自己带着绿漪忙不迭地回宫。他倒要看看,他直接回宫把姬临秀死死关起来,这个狗东西要怎么办。

被塞到了小皇帝的车上,绿漪仍是一头雾水,他无法迅速理清前因后果,越是急切就越是迷茫:怪了,怪了,怎么一碰到小皇帝,一切的反应都来得如此令人费解?

绿漪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用过这副相貌,今日的一切准备也都自觉顺理成章,按理说不应该有破绽才对,究竟怎么会……

小皇帝没有戳破也没有试探他的身份,只是如在外的名声一样强抢美人,因此绿漪尚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暴露。然而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主动做些什么,只能顺其自然,在被抓上车时使了好几个眼色,让暗处早已埋好的自己人先按兵不动,放任小皇帝一行人离开。

小皇帝打的就是奇袭牌,自然不担心姬临秀这样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会跳出来阻拦。车子向着皇城一路行驶,康绛雪的心情越发美妙,他美滋滋地盯着粽子一样的绿漪,倒真像个色欲冲了头的纨绔子弟。

绿漪拿不定小皇帝在如何想,面上只能和小皇帝继续演戏:“公子这般行事是疯了不成?就不怕传出去——”

小皇帝匆匆打断:“传出去?谁传出去,我这么有钱有势,封个口还不是小事一桩?你就老老实实回去给我做个男宠,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说着,康绛雪非常敬业地伸手挑了下绿漪的下巴,绿漪宛如受到了侮辱,倔强地侧过头:“公子莫要看不起人。”

论起演技,两人实在是旗鼓相当,康绛雪这一次处在主动位置没什么可怕的,对于飙戏乐得接受,十分恶劣道:“我怎么会看不起你?我这就是太看得起你,来,绿绿,说几句好听的听听。”

绿绿,什么绿绿?绿漪!

绿漪的脸色微变,好半天都没说话。康绛雪等不到回应,大为不满,从随车的匣子里翻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夜明珠,强硬地塞进了绿漪的嘴里。

口腔忽然被卡住,绿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自然记得,这分明就是当初他对小皇帝用的手段,然而小皇帝这颗珠子比他当初那颗严格测量过的恰到好处的珠子可要大多了,塞进来不仅口酸合不上,还闹得人差点下巴脱臼。

得亏他的骨骼异于常人,不然真……绿漪心中震动,已是相当怀疑小皇帝是在故意打击报复。此时,小皇帝却又换了神情得意扬扬道:“这招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怎么样,不好受吧?叫你不识抬举。”

“……”绿漪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他已是许久没有落到这样的被人五花大绑的处境中,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小皇帝这里吃了个这样的亏。

这岂止是身上的不好受,他心里现在已经气笑了。

看绿漪一张美人脸忽青忽白,康绛雪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正想着再恶心姬临秀两句,忽听车子吱呀一声,停下了。

康绛雪莫名其妙,询问道:“怎么回事?”

郎卫回道:“前面有人来迎,是盛大人。”

康绛雪反应飞快,立刻心下明了是盛灵玉,可他倒是不明白,盛灵玉怎么会在路上遇见他?是在这里等着接他,还是专程出来找他中途碰见?

不管是哪个一时都得不出答案,可康绛雪的心跳已经在听到盛灵玉到来的瞬间错乱起来。

小皇帝慢了半拍方掀起车帘,正看见盛灵玉大步踏来,一身黑袍翻滚,脸色苍白如纸,目光里散发着冷风一样剐人的寒意。

盛灵玉就像一把漂亮的刀,转眼就劈到了眼前。

他很急,也很冷。

小皇帝被盛灵玉的视线刺了一下,不由得有些瑟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瑟缩,许是因为没见过盛灵玉这样的神态,又许是因为昨夜的事情而心虚,他的目光和盛灵玉的撞上,心里头一阵乱跳。

可不过一刹,盛灵玉眼睛里的冰雪便融化消失,他平静无波,状似不经意道:“车上有人?”康绛雪点头,盛灵玉又道,“郑岚玉?”

说话时,盛灵玉的目光凝在小皇帝的脸上,看起来平平常常,可他的眸光幽深,像是能将人溺死。康绛雪并无察觉,摇头道:“朕和郑卿已经散了。”

盛灵玉神情没动,又道:“谁在车上?”

处在外面,康绛雪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姬临秀的身份不能那么容易说清,也不能直接被郎卫们和姬临秀听到,他只能缓缓道:“在河边乐坊瞧见的一个乐师,长得还不错,就想着带回来,做个……”

当着盛灵玉的面,“男宠”这两个字变得非常难以启齿,康绛雪对着姬临秀可以胡咧咧,可在盛灵玉面前哪里说得出口?何况他昨夜才刚刚和盛灵玉发生了关系,这个时候从外头带个男人回来,怎么说怎么不对劲……还是等过一会儿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好好解释。康绛雪匆忙道:“……先回宫,回宫再说。”

小皇帝含含糊糊,没有直白说完,可未尽的意思盛灵玉不可能听不明白,他脖子上的筋脉忽然像是身体在遭受巨大痛楚一般根根浮现出来,只一瞬,他听见自己的牙齿都在咯吱咯吱作响。

……这便是小皇帝给他的回应?

他不曾逃走,用不可回避的处境向小皇帝迈出了那一步,给小皇帝留下了考虑和决定的时间。

可他心怀忐忑和希冀等了一日,听说小皇帝和郑岚玉出宫控制不住情绪赶来,最终等来的就是如此应对?

堆放在宫中的赏赐,以及即刻另觅的他人?

盛灵玉低下了头,周遭一时无声,小皇帝瞧不见盛灵玉的神情,只向着郎卫们催促道:“启程吧。”因着盛灵玉没动,郎卫们左右对视,一时间也没有动作。又过了长达十多秒的寂静,盛灵玉侧开身,开口道:“走。”

车子这才前行。

康绛雪放下车帘,最后一眼看到盛灵玉在车边步行跟着,侧脸紧绷,这一眼,小皇帝心里那股子心虚便来得更加厉害。

他和盛灵玉之间并无任何契约和私下的关系牵连,可莫名地,他隐隐觉得自己好似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浑身不自在。

车厢里传来“呜呜”之声,康绛雪回头,绿漪向他摇动脸颊,似是有话要说。

康绛雪本打算一直让他憋着,但盛灵玉的到来打乱了他的思绪,他心慌难熬,索性好心一小会儿抠出了那颗珠子:“怎么,有话想说?”

绿漪嘴酸牙痛,平复一阵才开口道:“刚才说话的人想来是公子的兄长,趁公子的兄长还没动气,公子还是把在下放了吧。”

姬临秀明明就认识盛灵玉,偏偏还说什么兄长,康绛雪有意看姬临秀闹的哪门子花样,顺势问道:“谁说他是我的兄长?”

绿漪神情微讶,不动声色道:“不是公子的兄长,那怎么公子的神情处处顺从于他?”

他顺从盛灵玉……有吗?

康绛雪听得一愣,又听绿漪道:“公子说走,车子未行,那人说走,车子便动了,侍卫们听他的命令更甚于听公子的,难道不是他的身份在公子之上?”

“……”草了,康绛雪总算听明白了,敢情姬临秀这是在挑拨他和盛灵玉的关系。

好生奸诈。

换了旁人,说不得真会被姬临秀三言两语挑拨,毕竟皇权最忌有人凌驾其上,可康绛雪怎么可能会忌惮盛灵玉?再说十二郎卫本就是盛灵玉亲自挑选,自然会听盛灵玉的话,这有什么?难道有一天盛灵玉会用十二郎卫来控制他不成?

果真是个搞谍报的老阴比,快闭嘴。

重新把绿漪禁言,康绛雪归于宁静。又过了两三刻钟,小皇帝重回正阳殿,郎卫把绿漪扛下来,海棠对于多出的被绑美人满脸讶异:“陛下,这是——”

康绛雪不欲多说,只挥手道:“找个地方安置,多安排人手看着他。”

海棠很是不解,还是应了。

把人带回来,康绛雪便对姬临秀的事情不急了,他心中记挂的都是盛灵玉。急忙看过去,却没能第一时间寻到人影,他走了几步去找寻,忽然看见盛灵玉人在车后,身躯一个摇晃,忽然间歪倒下去。

康绛雪大惊,急忙靠过去,平无奇也急忙摸上盛灵玉的脉搏,随后皱眉道:“盛大人多久没有用膳了?一日,还是两日?”

康绛雪闻言一怔,竟是没有立刻反应出什么意思,他惊讶地去想,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注意盛灵玉最近这两天有没有吃东西。

第94章

盛灵玉被急急安置下来,太久没有食物补充让他失去了意识,昏睡了小半个时辰还没醒。宫人们在小皇帝惊慌的吩咐下四散离去,端回了许多不同样式的粥,但都须得等盛灵玉醒来才能入腹。

康绛雪没有任何能做的事,便留在床边守着盛灵玉,看盛灵玉在床上昏睡,他的心像是被灰蒙蒙的浓雾围绕,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盛灵玉如此是不是因为他,明明不知道,心里却隐隐有一道声音告诉他:是他,就是因为他。而在那之上,更具体的是因为什么,康绛雪便连隐隐的直觉也没有了。

等待的时间里,康绛雪的目光落在了盛灵玉的手上——这段时间得益于平无奇的细心照顾,盛灵玉的手伤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左手如今只残留着粉色的伤痕,右手虽然不能活动但也不会再时不时地阵痛抽搐。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的右手还能更稳定些,左手的伤痕也会更加浅淡,从外表来看仿佛一切都恢复到以往的样子,然而那些伤痛都确实存在过,表面上抹平了是否代表着内心也能够真正抹平,康绛雪也不能知晓。

盛灵玉的内心对他而言是个谜团,他甚至不敢去探究,在探究之前,总能有大量的愧疚和自责将他淹没。

就像现在,担忧的感觉让小皇帝几乎头脑昏沉。

康绛雪想得出神,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盛灵玉的手,盛灵玉的手比他的手要大一些,手指修长,弯曲起来能将他的手正好包住——忽然,触碰到的那只手就像记忆中一样扣住了康绛雪的手。康绛雪猛然一惊,向上看去,盛灵玉正好睁开了眼睛。

盛灵玉这一睡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此刻终于醒来,康绛雪心里一松,欢喜中夹着焦急抱怨:“你这样也能做好御前侍卫?吃饭这种事怎么都能忘?”

康绛雪絮絮叨叨地责备,语气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放松和高兴,然而这些并没有得到回应,盛灵玉光是听,眸光一动不动。

他静静地看着小皇帝,只是看着他,目光之深,像是周围世界里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小皇帝一个人,又好像从黑暗中伸出了许多许多手,想要将人拖进看不到一丝光明的深渊中去。

康绛雪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时不明白盛灵玉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而在他出声之前,盛灵玉猛然将他拽到榻上。

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袭来,来自手臂的强大压力勒得康绛雪手臂剧痛,小皇帝一声痛呼咽回腹中,脸颊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盛灵玉像是要将他勒进身体里一般死死抱住了他。

康绛雪痛极了,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挣动了两下之后,只能放弃。盛灵玉平静地看着小皇帝在他怀中强行忍耐下来,眉头蹙着,脸色涨红,然而没有骂人,也没有叫人。

盛灵玉对他的反应有所预料,小皇帝越是忍耐,他越是沉默,越是不发一言。

看……

果然还是如此,他早就已经发觉,小皇帝对他比对其他人都更加纵容忍让,这个人待他有一份让人沉迷甚至时常产生错觉的好,正是这份好,让他时至今日都总觉得自己还有一丝希望。

小皇帝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可以站在他的身边,向他伸出手,给他容身之所,关心他信任他,甚至在昨夜的事情发生之后考虑他的情况比考虑自己的都多,现在他这样没理由地粗暴地对待他,小皇帝还是会忍耐下来……

可是盛灵玉不明白,明明愿意如此纵容他,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肯要他?

为什么就是不要他?

因为想不明白,盛灵玉总有种恨到想要发笑的冲动,他不恨小皇帝,可若说恨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明白的人不只有盛灵玉,康绛雪也那般不明白,他不明白盛灵玉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抱住他,也不明白盛灵玉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僵硬和颤抖。

他离盛灵玉近极了,却偏偏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远。太远了,即便贴近还是没有一丝安心。

盛灵玉之前说过不怪他,康绛雪相信盛灵玉是真的不怪他,可除此之外,康绛雪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痛苦从盛灵玉的身体里传了过来,叫他也开始跟着痛苦。

漫长的沉默中,康绛雪终于直白地问出口:“盛灵玉,你能不能告诉朕,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皇帝问了,盛灵玉自是要回答,可是他心里却想:他说出来,一切便能够有所不同吗?他开口向小皇帝讨要,那么小皇帝就会继续纵容他,把他想要的东西赐给他?

盛灵玉平静得像是两个人在平常叙话,这一次却真的把想说的话说出了口,他淡淡道:“陛下的身边有很多人,可微臣的身边只有陛下,陛下没有微臣,也许只是难过,可微臣要是没有陛下,便不知道要为什么活着了。”

他说得平平常常,但康绛雪对每一个字都不能平常地听。他的第一反应也有些拘泥于情爱,因此觉得惊讶和错乱,再一细想,却又发现那并不是小小的情爱,而是其他更深更重的东西。

就像是一个人的人生,就像是一个人存活的意义。

康绛雪过了很久才问道:“盛灵玉,你现在是在为我而活吗?”

盛灵玉道:“是为微臣自己,只是微臣自己的活法便是要将一生都奉献给陛下,换陛下留在微臣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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