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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穿了一身惹眼的红色。

盛灵犀大婚,自然是穿红,她身上披着聚国力集富贵于一身的大红礼服,头上戴着后冠,光华璀璨,美不胜收。

定朝的礼节新娘不戴盖头,常用团扇遮脸,因此那团扇之后的惊鸿之色人人都可以窥得半分,康绛雪分明听得平无奇的脚步错了一步。

往日里盛灵犀缠绵病榻,极少这样打扮,今日好生生站在这里,果然是婷婷袅袅,倾国倾城。可康绛雪没有看盛灵犀太久,他的目光径直落到了盛灵玉身上,意外于盛灵玉竟也穿了一身红色。

盛灵玉的红和盛灵犀的红自是不同,颜色更暗一些,亦没有复杂的珠宝装饰,并不算喧宾夺主,然而这样的场合之中,他这一身红还是显眼极了,有那么一瞬,康绛雪几乎有种天地失色,世间只剩下盛灵玉这一抹暗红的错觉。

同样是红,穿在苻红浪的身上,穿在盛灵犀的身上,竟都不似盛灵玉这般、这般——

康绛雪说不出,只是觉得盛灵玉好像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他明明在世界之中,却又在世界之外,人间诸般,都不如他。

康绛雪一刻失神,周遭的宫人已经引着他来到了盛氏兄妹的面前,礼仪官念道:“请陛下、娘娘上辇。”

康绛雪还记着自己的任务,当下对着盛灵犀伸出手去,盛灵犀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纤细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小皇帝的身量比盛灵犀的要高,离得越近,越能从高低落差之中看见盛灵犀的模样。

这一眼对视,康绛雪正好看见了盛灵犀的全貌,当真和盛灵玉相像至极,上了妆有精气神的样子比病态的时候更像,冷不丁看,就像个性转版的盛灵玉。

康绛雪这一刻的停顿来得很短,在其他人眼中却很长,有喜婆瞧着故意为了气氛调笑道:“陛下看痴了。”

周遭的宫人都轻声发笑,康绛雪回过神来,已是处在了一阵处处欢喜的气氛中。

小皇帝有几分尴尬,下意识地去看盛灵玉,盛灵玉侧过头对小皇帝道:“陛下,请。”声音轻轻朗朗,什么都听不出。

康绛雪无话,也只是心下空荡荡,送盛灵犀上了巡游的龙凤大辇。

皇后体弱,先上坐定,康绛雪后上时,盛灵玉扶住了他的手臂。

康绛雪一直没得空和盛灵玉说过话,心里一直不怎么稳妥,突然有了这轻轻一碰,不由想趁机说上两句,正在此时,盛灵玉忽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转瞬又放开。

轻飘飘的,像一阵风,来了又走。

康绛雪竟有些恍惚:“……这是干什么?”

盛灵玉道:“陛下的腰带歪了。”

“……”原来是腰带歪了,康绛雪险些以为,盛灵玉刚刚是抱了他一下。小皇帝重新定神,叮嘱道:“一会儿巡游开始,你不必跟,今日来的人不少,你别离朕太近。”

小皇帝大婚,人员必定混杂,康绛雪尤恐盛灵玉见到渣攻一类,不过怕盛灵玉多想,他又补充道:“……也不必太远,寻个地方观礼就是。”

盛灵玉的反应比康绛雪所想的平和很多,他只是应道:“嗯。”

时间紧张,小皇帝不能多留,康绛雪忍了又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盛灵玉的身影混在人流之中,远远消失不见。

再回过头,车辇已行到宫道之上,继续往前行便是等在宫道两侧长达几百米的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的队伍。

康绛雪和盛灵犀并肩而坐,长久无话,两人之间流淌着无尽的沉默。

小皇帝至今未曾和盛灵犀有过独处,也不知道在大婚仪式的这等当口应该最先和盛灵犀说些什么,两相静坐,小皇帝不由得浑身不自在,静了许久,他最终像是闲话家常一般道:“若你坐累了,可以靠着朕。”

盛灵犀轻轻开口:“陛下也是。”

盛灵犀说话轻轻柔柔,却有几分像盛灵玉,有种安抚人心的从容,康绛雪微微侧目,倒是忽然间放松了很多。

文武百官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车辇行过,两侧众人跪地行礼,康绛雪绷住神情,冷漠地略过一个又一个叩拜的身影,忽然,一个身影闯进了他的视野。

那人穿了一身华服,脸色很白,脸颊有些消瘦,他生了一副好相貌,瘦了也没有影响好容貌,只是散发在外的骄纵感看起来少了许多,无论是叩拜还是起身抬头,都多了好几分成熟稳重。

竟是陆巧。

康绛雪上次见他时,陆巧水米不进刚刚有了点好转的架势,生病这等事,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怎么也应该休养一段时间,康绛雪是真的没有想到,陆巧会来。

巡游之中,见面不过一晃眼,康绛雪很快从那人面前而过,不想周边的宫人们一阵惊呼,陆巧竟然快走两步追上了车子。

在安排之中,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在小皇帝离去之前擅自行动乃是出格之举,康绛雪原本没有多想,可等陆巧忽然奔过来,他的目光碰到身边身体轻颤但一言未发的盛灵犀,条件反射般伸手将盛灵犀向后面护了一下。

盛灵犀和陆巧,前世隔着凌虐和情伤,今生隔着绝子汤和有损的寿数,小皇帝可以寻常面对陆巧,但盛灵犀不同。

盛灵犀是个弱女子。

小皇帝的举动不甚明显,追上来的陆巧瞧见,猛然间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棍子,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小皇帝这轻轻一护,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情况下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划分得格外清楚。

那是疏离,是防备,是选择。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来得有些不合时宜,可他已经伸出手,无法再做补救,这一刻唯有闭口不言。

小皇帝没有说话。

陆巧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不过两步之遥,倒像是隔了千山万水,陆巧凝视着小皇帝,末了,拱手道:“臣这次来,祝陛下与皇后新婚大喜。”

康绛雪没想到陆巧最后会和他说这个,心中复杂,种种情绪不比陆巧的少,可他仔细想想,无话能和陆巧说,只得点点头,和陆巧二度相错而过。

这一回,陆巧没有再跟上来,而康绛雪自己走出许久,才想起自己错过了些什么,其实并不是无话可说,他应该问一句的。

问问陆巧身体如何,是否已大好。

……

封后典礼行到尾声。

年轻的帝王和美丽的皇后于百官的朝拜之中高高扬起手,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盛灵玉深深仰望,耳边忽然有人似笑似嘲道:“好生般配,若是除却身量,远远看去倒像是灵玉和陛下结为夫妻,不过可惜,生得再像,站在那里的还是皇后,不是灵玉。”

说得那般平常,听着却那般刺耳,盛灵玉一动不动,那说话之人则缓缓收起了笑容。

杨惑靠近盛灵玉的身边,神情淡漠道:“大婚之期已到,灵玉失约了。”

第81章

国狱之中的约定言犹在耳,事关生死,无人会忘,两人说定的期限在大婚之前,如今盛灵玉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便已经什么都不必说,盛灵玉的存在本身即对约定最直白的回应——他是失约了。

盛灵玉淡漠开口:“便是失约,杨世子待要如何?”

盛灵玉的目光凝视远方的小皇帝和盛灵犀之时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雾气,他忽然转过来看向杨惑,一双眼眸之中却有着极端的清明和冷漠。

这不像盛灵玉的眼神,也不像盛灵玉会说的话,杨惑瞧着瞧着,倒真是有几分笑不出了。

果然,他上次见盛灵玉,便隐约觉得这人走在刀锋上,想着不如推他一把,将未来的一切可能掐死在萌芽里,现在看来,当时的直觉和想法都没有错,要盛灵玉死是对的。

若盛灵玉不死,容着这人继续走偏,终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只可惜,他推是推了,如今看结果,却是失败了。

盛灵玉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杨惑当真有些失望。

潜在的敌人永远都令人心里不舒服,和盛灵玉对上视线,杨惑已然对盛灵玉发生转变的原因全无兴趣,他眯住眼睛,冷清道:“我替灵玉收了场,清理了烂摊子,灵玉说食言便食言,如此轻轻松松,就不怕我将事情抖搂出去?”

说着,杨惑的语气附上笑意,他有意恶毒道:“在那位陛下心中,可会想到灵玉这等君子实际上是弑父之人?不知若是陛下知道灵玉的所作所为会作何感想?”

盛灵玉像是没有听到杨惑口中的威胁和讽刺,轻轻道:“可你不会现在告诉陛下。”

杨惑哼了一声:“你怎知我不会?”

盛灵玉道:“这样好的把柄,无波无澜之时,杨世子哪里舍得拿出来用?”

盛灵玉说得那般平常,可却无疑轻而易举地戳中了杨惑的打算。

是了,一点都不错,这样好的把柄,若不是一击命中的适当场合杨惑绝不会随意拿来用,他还要用这点秘密去一寸一寸压榨盛灵玉,直到触碰到盛灵玉的底线,再也榨不出任何利益才会停止。

被盛灵玉夺走了些许主动权,杨惑微一定神,很快笑了,他用刻意讥讽的语气调侃道:“以前倒是没发现灵玉这般锐利,现在看来,你果然是谢成安的儿子。”

谢成安的儿子,这种说辞有种锐利的锋芒,比刀剑还要冷,能划破血肉,刺痛人心,是莫大的讽刺。

盛灵玉听着,竟没有动怒或者难过,他也笑了,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杨惑,若你想要我的命,今日以后,不妨亲自来拿。”

礼乐之声停了又响,巡游,祭祖,行大礼,百官大宴。

康绛雪从下车辇开始一直绷住脸,凡事都跟着礼节走,忙得手脚倒悬。

一直熬到天色漆黑,大婚之礼总算到了尾声,小皇帝和盛灵犀一起被簇拥着进了落霞宫的喜房,进了殿内,宫人们剪了小皇帝和盛灵犀的头发,绑在一起搁在了枕头下,又是一番吵闹之后才散场。

康绛雪从早撑到晚,宴上按规矩一个接一个走流程,没得机会吃饭,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体力透支,海棠提前塞了果子也没用。他一个成年男子尚累到如此地步,体弱的盛灵犀则更甚,康绛雪中途扶了她两次,拖到了后面,盛灵犀脸色几乎泛青,浓浓的胭脂都藏不住她眼下的疲倦。

终于没了旁人,康绛雪一刻都不敢拖,立刻想安排盛灵犀先歇下,刚把平无奇叫过来一句话还没有交代完,殿内进来一个宫人,手上呈着一对盛满清酒的酒杯。

喜婆们刚走,竟然还有礼节没行?康绛雪身心俱疲,懒得再继续,挥手示意来人退下,那宫人却没有听话,反而躬下身小心禀告道:“陛下,这是苻国舅派人送来的,国舅爷的意思是望陛下满饮此杯。”

……苻红浪?苻红浪给他送酒?

康绛雪心下莫名,望着那酒杯半天都没明白苻红浪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来在行大礼和宴会上时,苻红浪这人都在,但他并没主动和小皇帝说话,康绛雪也没和苻红浪对上眼。

他中间曾偷偷瞥过苻红浪几眼,那人也只是一如既往地老神在在似笑非笑,看其优哉游哉的模样,似乎对这桩由其一手策划的婚事乐见其成,没什么搞事的想法。

康绛雪犹豫道:“他就让你送这杯酒?没说什么旁的话?”

宫人斟酌着回道:“苻国舅说陛下新婚,当合卺交杯,永以为好,喝了这酒,祝陛下和娘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康绛雪听得哽了一下,以苻红浪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盛灵犀的身体状况,可他偏偏说什么早生贵子,康绛雪只觉得苻红浪这话不是说给他听,倒像是刻意折辱盛灵犀……黑心黑肺,简直是存心欺负人。

小皇帝听不下去,也没去看盛灵犀的神色,想来这样的针对之言,换了谁脸色都不会很好,他同宫人不耐烦道:“国舅的心意朕领了,不过皇后身体不好,朕自己喝了就是。”

说话的工夫,平无奇将酒杯接过了手,没有藏着掖着,径直放到鼻尖闻了闻,对小皇帝点头示意。

有平无奇确认酒里面没别的东西,康绛雪便也放下心来,接过以后一饮而下:“可行了?赶紧出去!”

小皇帝饮了酒,宫人像是能够得以交差,忙不迭地放下托盘应声离去。

人没了影子,康绛雪赶忙拉着平无奇给盛灵犀诊了诊脉,平无奇脸色和缓,放松道:“陛下安心,皇后娘娘没什么事,就是累了,好生歇歇即可。”

康绛雪放下心来,平无奇又道:“那……奴才告退?”

平无奇没说什么,可眼神和脸色却提醒了小皇帝接下来该是一场只有皇帝和皇后的良夜。

新婚之夜,小皇帝不可能不留宿落霞宫,康绛雪目光扫了一眼身旁的盛灵犀,醒悟一般匆忙出声叫道:“等会儿!”

平无奇低头:“陛下吩咐。”

康绛雪道:“叫人给皇后铺床,再准备一道屏风,外间多放一张榻。”

皇后睡在床上,外面的榻给谁睡不言而喻,平无奇早有预料,不惊讶地领命离去,盛灵犀抬起头,和康绛雪视线撞了个正着。

康绛雪有不少话想和盛灵犀澄清交代,到了嘴边,却来得格外简短,小皇帝挑拣词句道:“你是盛灵玉的妹妹,以后便也是朕的妹妹,所以什么都不必忧心,朕不会怠慢你。”

小皇帝原身的年龄其实比盛灵玉兄妹小了好几岁,可话到此处,康绛雪也没太在意细节,只继续道:“当日没有问过你的意思便安排大婚乃无奈之举,若日后皇后另有姻缘,无须忌讳,朕会寻方法……”

尚未说完,盛灵犀忽然有了反应,她身体单薄疲乏,但硬是坚持站起来,不顾小皇帝的阻拦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叩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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