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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你是我前女友。”

傅柏秋以为自己会很慌乱, 恰恰相反,心里平静如一潭死水, 好似意料之中有这一天。她抬眸看了眼紧张得十指交叠的人, 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极力否认逃避的样子很可笑,这人是甩不掉的牛皮糖,撕不脱的狗皮膏药, 任她躲到哪里都无用。

那不如大方承认, 面对。

“是。”她平静道。

时槿之闭了闭眼, 用力扣住自己的手指,“那……能不能告诉我, 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傅柏秋皱了下眉, 低眸不语,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揪着床单。

这一瞬间, 室内的气氛绷紧了。

“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时槿之鼓起勇气问,圆钝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如果说刚才那个问题是划破了伤疤上的皮, 那么现在这个问题就是一刀直接捅进了心脏。

傅柏秋眉心深深拧紧, 意欲继续保持沉默, 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是最真实最肯定也最完美的回答了。

时槿之心凉了半截。

八成,是了。

连日来的谜团终于解开,她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被沉重如山的绝望压得喘不过气。

——啪!

她扇了自己一巴掌。

傅柏秋心惊,一把抓住她手腕, “你干什么!”

“毛毛……”时槿之声音哽咽,眼泪簌簌落下。

这人是真下了狠手, 右脸上迅速肿起来的五指印触目惊心,傅柏秋瞧着像打在自己心上,一时怒极,低吼道:“你有病啊?自己都打?我根本什么都没说!”

吼完嗓子痛,咳嗽了一声,不得不松开她手腕,拿水喝。

时槿之低着头,嗫嚅道:“我到底干了什么混蛋事,我有赎罪的机会吗?”

“自己拿冷毛巾敷脸去,我要睡觉了。”傅柏秋放下水杯,拉了拉被子,极力控制着视线不去看她。

谁料时槿之一头栽进她怀里,双臂紧紧环住她腰|背,失声痛哭,“我肯定是给你戴绿帽子了。”

“……”

幸好水已经喝过了,否则这会儿准要喷出来。

傅柏秋满腔怒火霎时被浇了个透,灭得火星子都不剩,她下意识抱住怀里的人,心口痛得连连抽气,酸意涌上眼底,硬是忍住没掉泪。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就知道哭。

哭不能解决问题,但能结果了她。

时槿之抽噎着,哽咽着,生怕她会把自己推开,双臂逐渐收紧,眼泪尽数沾在她衣服上,很快就透了一大片。

“别哭了。”傅柏秋憋着泪哄她,一颗心被碾成了烂泥。

“不是什么绿|帽子,我也没说你对不起我,你瞎脑补什么呢?”

谁知这女人哭得更凶了,被眼泪沾透的料子不偏不倚覆住某个点,登时热意肆涌,她只感觉那处起了微妙变化,又闷又麻,折磨得她没了半点脾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槿之……”她艰难开口。

“不,我肯定做了过分的事,不然你不会不想搭理我。”时槿之肩膀颤抖着,声音闷闷传出来。

傅柏秋揉着她头发,无奈道:“我们不说这个,好么?”

“不好。”

“……”

“乔鹿说分手是你提的,我拿到了以前的一些旧东西……明明我们感情那么好,为什么突然就分手了,一定一定是我的原因,而且你这么好,我没道理不珍惜你,除非我脑子被门挤了。”车轱辘话说了一堆,放连珠炮似的,声音都哽咽得糊成了一片。

傅柏秋心里又是狠狠一揪,一时思绪万千。那件事是她心上永远的疤,提一次便痛一次,此刻就好像这人亲手拿着刀把她凌迟了。

“我好吗?”

“嗯嗯,毛毛特别好,在我心里是最好。”

傅柏秋不轻不重拍了下她后脑勺,心里暗嗔道:那你还对我不闻不问。

嘴上却说:“我不好。世间恋人白头偕老是神话,好聚好散才是常态,你何必执着原因。”

“别哭了。”她耐心哄。

“槿之。”

“乖。”

果然这话有用,时槿之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充血微红,紧盯着她,半晌才道:“如果我们真的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为什么我这七年找了你十八次?还一次都没找到?你肯定换了联系方式和住址,对不对?”

“!!!”

她回来过,十八次……吗?

“真是好聚好散,为什么你那么不情愿看到我?”

“......”

“真是好聚好散,为什么你一直回避关系问题?”

“......”

“好聚好散说明是放下了,你又为什么一直到现在还是单身?”

“时槿之。”

“我在。”

傅柏秋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们现在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这个话题越界了,请你现在立刻出去,我要休息。”说完避开她目光,用力拉了下被子。

“也许是有什么误会。”那人不依不饶,大概是急失了智,不断挑战她忍耐底线。

“我再说一遍,出!去!”

“......”

“你想让我把你赶出这栋房子吗?我告诉你我不怕违约,我有的是钱赔给你。”傅柏秋没了耐心,怒目瞪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时槿之咬了下嘴唇,眸里水光泛滥,“你答应过不会赶我走的。”

嘴上这么说,她却怕毛毛动真格,说完这句话便讪讪转身离开。

——砰!

门关得特别响。

傅柏秋:“……”

.

睡一觉起来,感冒症状来势汹汹,傅柏秋房间还没出就连着三个喷嚏,鼻子塞得难受,无奈只能多请两天假。歇这两天她能够生活自理,不需要人照顾了,自然也没再让时槿之上二楼。好在那人也知趣,不多烦她。

时槿之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联系了许院长,问了些学校的事,与几位教授开了个会。

老实说,她并不喜欢国内的钢琴教育氛围,至今也不太适应,单纯做学术研究还好,上课简直是折磨,于是更不能明白自己失忆前是怎么适应的了。除此之外,她给kri伦敦分公司发了一封英文邮件,希望能联系上以前的团队。

顺便,她通过邮箱、ins、twitter等软件,梳理了一下过去的人际关系,列出一张人脉表。

大多数是乐团成员,优秀的音乐人,偶有一些社会名流,国内明星,以及同行。全部这些人,她半分印象都没有。

了解清楚后,她心里有了底,便开始专心写自己的曲。

.

第三天,傅柏秋去上班。

上次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一路都在祈祷陈妄没来。按说那花花公子最嫌弃这“晦气”的地方,却三天两头跑过来,她是非编制员工,恰好这个月底合同到期,她斟酌着是否要辞职。

才踏进办公室,主任便叫住了她。

“小傅啊,最近排班已经定下来了,不是很方便调动,你就暂时值几天夜班。”中年男人一脸无奈说道,眼神却别有深意。

傅柏秋皱眉不语,片刻才问:“从今天开始吗?”

“对。”

殡葬行业特殊,不但没有寻常节假日,连白天夜晚上班都是轮着来的,因为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谁也无法控制人几时死。有的家属迷信,会刻意计算好时辰,踩着点大半夜把逝者送来,或者打电话来让出车去接,所以晚上必须有人值班。

入行前四年,傅柏秋每周都会轮到一天夜班,十二小时制,每天晚上七点半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她和另一个男同事,加上守门师傅,总共三人。晚班不举行告别仪式,也不执行火化,只需要定时巡逻,清检下设备,核对下信息板,十分清闲。

最大的考验便是胆量了,试想大晚上置身一个堆满尸体的地方,常人很难不害怕。

起初傅柏秋也怕,但值夜班次数多了,什么也没遇见过,便习惯了。而自从三年前新馆长上任,她偶然见到领导家的公子,突然就不用再轮值夜班,一直到今天。

变化太突然,个中缘由,她隐隐能猜出些。

傅柏秋紧盯主任明显心虚的脸,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

今天时槿之起得格外早,去趟琴行买了把小提琴。

之前姐姐告诉她,母亲生前是一位优秀的小提琴演奏家,她小时候也学过,只是更喜欢钢琴多一些,到高中就彻底荒废了,专注钢琴。而今她想为毛毛写曲,总觉得只有钢琴不够,想再加一点其他乐器。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小提琴上手一拉,那声音差点没把她的钢琴腿给锯断。她安慰自己,毕竟已经荒废了十多年,能拉出声音就很不错了。

傅柏秋回来时,恰好就听见屋里在“锯琴腿”。

那人坐在琴凳上,背对着门,肩上架着一把小提琴,屈起左腿用膝盖支撑手肘关节,一下一下拉出破碎残缺的音符,像个流浪的吟游诗人。

“你改行了?”傅柏秋冷不丁出声。

时槿之一愣,停止锯腿,诧异回头,“毛毛,你不是上班吗?”

噪音瞬间消失,耳朵极其舒适。

傅柏秋挑了下眉,淡淡道:“今天上晚班。”

“……”

“我记得你以前会拉小提琴的,怎么现在拉成这个鬼样子了。”她走上前,拿过那把小提琴细细打量,看得出来是新的,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知道槿之的母亲是小提琴演奏家,国家交响乐团成员,能歌善舞,还曾担任乐团指挥。可惜两人认识的时候,阿姨已经去世了,她印象中槿之唯一一次拉小提琴是自己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此后再没见过了。

这种遗传的音乐天赋,是普通人后天努力所不及的。

时槿之低下头,尴尬道:“可能是忘了。”

“那是打算重新捡起来么,要改行?”

“不是,我就随便玩玩。”

“等我上班去了再玩,不然我怕耳朵烂了。”傅柏秋把琴还给她,毫不留情地奚落。

时槿之咬住嘴唇,闷不吭声。

她发现毛毛今天似乎特别多话,自从两人就“为什么分手”争执过后,这人可两天没理她。

“借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嗯?”

“拍个照,试试像素。”傅柏秋认真说道,面无表情。

时槿之轻易就信,乖乖把手机给她。

傅柏秋利索解锁,动作极快,先打开相机装模做样对着自己拍了一张,而后欣赏的样子,迅速点开通讯录,找到乔鹿的号码,默念三遍后八位背下来。

“相册图案密码是什么,我删掉。”表面淡定,心脏狂跳。

时槿之稍稍伸长脖子,看了手机一眼,“不删掉好么,我想留着。”

“不好。”一口拒绝,“快点。”

她又凶了。

时槿之讷讷给她划了图案,眼睁睁看着她把自拍照删掉,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

傅柏秋原想只删掉那张自拍,突然想起她手机里有个相册全是偷拍自己的照片,顺嘴道:“这些偷拍我也删了。”

“不要!”时槿之一把夺过手机,退开三步远。

傅柏秋阴着脸:“你偷拍我还有理了?”

“我……”

“你自己删。”

“不删。”

“快点。”

时·倔强·槿之:“就不删。”

黑眸里水光闪过,一副要哭的样子,傅柏秋委实怕了,举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不删不删,你自己玩儿吧,吃饭再叫我。”言罢头也不回上楼。

她钻进卧室,关上门,拿出手机输入那串号码,指尖悬在绿键上,犹豫了。

十八次回国,没有找到她。

当真另有隐情么?

这两天的压抑克制,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心里的执念,但是知道又如何,她们已经回不去了。

傅柏秋心里激烈斗争着,手一抖,号码拨了出去……

响很久,那头才接,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她说乔老师在忙,傅柏秋简单地自报家门,对方让等会儿再打。

所谓“等会儿”并没有等太久,十来分钟后,乔鹿主动回了电话。

“傅柏秋?你怎么有我号码啊?”语气明显很莫名其妙。

“不说这个,我有点事要问你,方便见面吗?”

乔鹿那边有点吵,不得不提高音量:“我现在在外地,后天吧,下午四点,你发个地址。”

“行。”

意料之外的爽快。

挂掉电话,傅柏秋松了口气,她与乔鹿并不算很熟,以前是因为槿之的关系才有所来往,分手后她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如今以槿之前女友的身份找对方,难免尴尬。

人家什么也没问,一口答应下来,明摆着是料到了。

想到这些,她又有些后悔,担心乔鹿会跟槿之通气,暴露自己的心思,慌忙再发了条短信过去,

【暂时不要跟槿之说】

等很久,那边才回复:【ok】

晚上吃完饭,傅柏秋拎着包和车钥匙准备走了。

时槿之来不及洗碗,飞快跑过来拦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我是去上班,不是去玩。”傅柏秋白她一眼。

时槿之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欲言又止,看样子又想添乱。可傅柏秋不忍心凶她,只得耐心道:“殡仪馆没什么好玩的,阴森恐怖,不是尸体就是骨灰,你去了会害怕。”

“你不怕吗?”

“习惯了,不信则不怕。”

“我想去看看,顺便陪你,不可以吗?”时槿之握住她的手,哀求着。“毛毛,求你了。”

倒不是不能带人去单位,毕竟晚班管理不严,松散自由,领导即便知道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傅柏秋唯一担心的是她会害怕,那地方白天还好,晚上没胆子的人是万万不敢靠近的。

这人上次看到一个模型骷髅还被吓得半死。

傅柏秋抽了下手,抽不出来,无奈道:“你会害怕的。”

万一吓得脑子更坏了怎么办?

连她也忘了怎么办?

——啵叽!

时槿之一口亲在她脸上,“有你在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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