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0章 文字杀人,笔尖如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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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改头换面,几度暗渡陈仓——部分地区反对享乐主义奢靡之风扫描》。坐在自己工位上,打开当天的东风日报第六版,绝大的头条标题,就映入毕晶眼帘。

这是一篇中等长度的调查性新闻,对全国五个地方的十三家单位进行了扫描式的报道,揭露了这些地方和单位利用种种办法,掩盖自身享乐主义、奢靡之风的现象。涉及常山本地和本报社的,只有一处。毕晶仔细浏览,才在报道接近结束的地方,找到了那一段描述。

“在常山市某市级报社新闻大厦,记者发现,这栋两年前竣工、去年投入使用的二十五层大楼,内外装修虽然并不显眼,但值得注意的是,这家报社的高层管理干部,办公室存在面积超标的情况。该报社副总编以上干部,每个人的办公室看上去都符合规定,但很少为人所知的是,在办公室隔壁,这些干部还拥有另外一间休息室,面积和办公室相当,里面高档沙发、双人床和高档淋浴设施一应俱全。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不仔细观察,甚至很难发现。”

文字并不长,放在超过三千字的报道中并不显眼,也没有提到其他违规行为,甚至没有点名是哪家报社,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说的就是常山日报——因为这是这个中部省会城市,拥有的唯一一家市级报社!

重要的是,这段文字里,暗藏了不少机锋。比如第一句话就点明了大厦修建的时间,两年前竣工,去年投入使用,而在四年前,国家就已经明令禁止兴建不必要的办公楼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联系上下文,那么这段不长的文字,就更有意味了。在这段文字之前,报道中先是描述了一段另外一个省的某家单位,违规兴建豪华办公楼并有其他四种违规行为,尤其是改头换面、掩饰办公室面积超标之后,笔锋一转另起一段,含混地写了句“这样的事件并非孤例”,紧接着就是对常山日报的描述,看上去,就跟常山日报把上面的错犯了一个遍一样。

妈的,文人的曲笔,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啊。毕晶眼睛不由微微眯起来,也不知道是这倒霉记者就这么写的,还是那位说话阳光灿烂心里却无比腹黑的师兄这么改的,太可怕了!

这一段百十来字的文字,也许看上去没什么,但出现在东风日报上,谁都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毕竟是全国首席媒体,轻易不批评人的,但只要批评到谁,谁就一定要倒霉了,最起码,当地的领导非得炸了不可。

但这还不是最狠的,最恨的是,这篇报道,还配发了一篇只有三百多字的短评。在这篇题目叫做《反奢靡之风一定要反在“实”处》的短评中,作者提出了一个观点:无论是反对享乐主义、奢靡之风,还是做别的工作,一定要“老实”、“诚实”、“忠实”,然后再最后一部分,简单提了两三家单位,“像常山某市级报纸、xxxx和xxxx单位的表现,可以称之为诚实、忠实吗?”

这也能联系到忠实上头去?真不愧揪辫子、打棍子、深文周纳、上纲上线的斵轮老手啊!毕晶深深吸了一口冷气,随即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芒,这一次,姓王的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厦第十七层,在那间面积巨大的的办公室里,王军涛低沉地怒吼着,目光愤怒而又恐惧。对面,总编室主任于文亮低着脑袋,惶恐不安,期期艾艾道:“王总,我不……”

“不知道,就马上去查,去核实,去找关系问!”王军涛低声吼着,“连人家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不清楚,要你这总编室主任有什么用!”

“是,是,我马上去查!”于文亮低着头,连连答应着退出去了。王军涛怒气不息,用力攥紧拳头,在桌子上狠狠锤了一下,目光又回到面前的报纸上,“常山某市级报纸”“忠实”等字样,立刻刺痛了双眼,王军涛的目光中,顿时又充满恐惧和不解。

他不明白,东风日报这位记者究竟在发什么神经,而且,区区一个办公室超标,怎么就能和忠实挂上钩了?

这句话实在太狠了,敏感性极强的王军涛深知,对一个干部的“忠实”提出质疑,在这种等级的报纸上,已经不是简单的反问,而是一种指控,而且几乎是最严重的指控!甚至可以说,一个干部如果被怀疑“忠诚”上有问题,那么在政`治上他几乎已经被判了死刑!

毕晶并不知道王军涛现在在干什么,就算知道,他也并不关心——他死去才好呢!

毕晶现在在看时间,是的,在看着殷素素那个老人机上显示的时间。

这件事的突然性很强,重要的是,与那些秘密举报的线索不同,这是刊登在东风日报上的报道和评论,是公开发表的,有关部门的反应一定会很快。一来,如果反应迟钝,来晚了一步的话,被举报、揭发的干部,很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托关系走门路,无谓加大调查难度;二来,对师兄所在部门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个获得政绩的机会?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师兄一定会加快行动。

当然,该走的流程一定还是要走的,但以师兄所处的地位,这个流程应该很快。

毕晶又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师兄那边应该已经上班,也应该已经看到了这篇报道,流程应该已经开始走了。如果能在十分钟内走完,那么从他那边来到这里,在早高峰已经过去的情况下,二十分钟内应该能到,也就是说,在九点二十分之前,师兄的人,就应该能进入报社大院!

但是,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呢?万一有什么别的事情耽误了呢?

毕晶只有等。

只有在确认师兄的人到了的情况下,他才能跑到对面大楼去,观察王军涛的情况,并且指挥殷素素的行动——在对面那栋楼上,是不可能认得出师兄手下情况的。而这一次行动,时间异常紧凑,整个窗口期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真正让殷素素动手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分钟,任何一个差错,都有可能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以至于绞尽脑汁的筹划,一旦之间付之东流。

“要耐心,要淡定!”毕晶不住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强行压制着急躁的情绪,以免让人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但无论如何提醒自己,毕晶却发现,自己的心脏始终不争气地砰砰砰狂跳着,甚至于放在桌子下面的双腿,都在不断颤抖着,而且越靠近预想中的时间,颤抖的频率就越是密集。毕晶甚至怀疑,是不是再过上几分钟,自己的心脏就要爆掉了。

看来自己终归不是能做大事的人啊,这么点事儿就能让自己抖成这样,这是啥心理素质啊!话说不应该是每逢大事有静气,越是紧张,就越应该气定神闲么?毕晶自嘲地笑笑。

殷素素和小龙女也只有等。好在那个房间还不错,足够大,空调也足够凉快,床又大又软和,也不算亏待了两位大美女。

等待的时光总是那么煎熬,老人机屏保上的时间,以恒定的速度,一秒一秒向前走动着,但在毕晶眼里,这秒表跳动得却是那么慢,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却似乎二十年那么漫长。

不知道经过了么煎熬的等待,终于,时间一步步走到九点零五分。

毕晶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站起来,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背起桌下鼓鼓囊囊的采访包,悄无声息地走出办公室。

正是上班时间,几乎所有记者都撒了出去,几乎所有编辑都在办公室里喝茶看稿,楼道里、电梯里都空空荡荡,很少有人。毕晶很顺利下到一楼,已经是九点十三分。毕晶慢慢悠悠出了电梯,走向一楼大堂,直到现在,似乎还没有半点动静,毕晶的心,不由又忐忑起来,真的等不到了吗?

一步一步,看似闲庭信步般走到大门口,心里却充满焦灼和不安。但下一刻,走到大厅门口一米处,自动门慢慢滑开时,毕晶眼睛忽然一亮。

一辆黑色的普通轿车,无声地从大楼拐角处拐过来,划出一道平滑的弧线,稳稳停在自动门前。车后门打开,下来一人,中等身材,约摸四十多岁,留着短短的平头,脸色严肃,眼神异常凌厉,偶尔一转,更让人觉得压力扑面而来。紧接着,又有两人,分别从副驾驶和后门另一边下来,一溜小跑紧跟着中年男人步伐。

是他!毕晶的心脏疯狂跳动,只觉得全部血液一下子被泵到头上脸上,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他亲自来了,而且比自己估计的最快速度,还要快了将近五分钟!

毕晶迈开大步走出大门,和进门的三人擦肩而过,那领头的中年男人冷冷扫他一眼,如同不认识一般,迈着沉稳而又坚定的步伐,面无表情地大步跨上台阶。

毕晶精神一振,迈开双腿,一步紧似一步,转过大楼拐角。身后,传来报社保安的一声吆喝:“同志,这里不许停车!请把车辆……嘿说你呢,不让在这停车,没听见啊?”

毕晶心头微微一动,这就吵起来了,吵起来好啊,最好再多纠缠几分钟,那自己的时间就更充裕了。

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报社大门,毕晶立刻掏出手机,拨通的殷素素的号码,声音压得低低的:“殷姐,准备行动!”

挂掉电话,毕晶更不迟疑,撒腿就跑,直接跨过马路中间的护栏,冲进对面的宏源大厦,直奔电梯间。

这是一座大约已经有十来年历史的写字楼,驻扎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家公司、办事处,毕晶背着个包就这么冲进来,居然没有任何人上来盘问——这就是写字楼的好处了,毕晶上了电梯,一边直接按下顶楼,一边暗自得意,选择这栋大厦当观测点,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一出电梯,看看四下无人,毕晶就沿着顶层楼道,一路狂奔直奔楼梯间,一边跑一边刺啦一声,拉开鼓囊囊的背包,抄出一只老虎钳来。

老虎钳在手,毕晶也正好来到西面楼梯口,迈开大步一步三级台阶,噔噔噔噔跑进楼顶格子间。老虎钳夹住拴在门上的大号粗铁丝,双手用力,嘎嘣一声剪断,推门冲了进去,两条腿风火轮一样转着,三步两步冲到大楼边上的中央空调机组旁边,老虎钳往地上一扔,从包里掏出副望远镜,直接趴在大楼边上,朝对面报社新闻大厦望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毕晶只觉得微微气喘,竟没有上气不接下气的疲累感。

妈的,得亏这两天的训练,体力真的见长啊,再这么练一个月,是不是就能干间谍去了?毕晶一边调整望远镜焦距,一边得意地想到。

宏源大厦高二十一层,比新闻大厦低了四层,从毕晶的角度看过去,对面十七层外部情况尽入眼底。毕晶的双手飞快地旋转着,很快,十七楼王军涛办公室里的情况,就在望远镜里一览无余。

目镜里,王军涛正坐在巨大的沙发椅上,背对窗户,手里拿着电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没走就好!毕晶呼的一声,长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登时落回腔子里。

“好在老子两年前就有准备,这望远镜的质量真不是盖的,也不知道那个东北人,是从哪儿搞到这么好的货色的。”毕晶深深呼吸两口,眼睛死死贴在目镜上,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刹那间就彻底稳定下来,原本的焦灼、急躁,竟然奇迹般不翼而飞。

伸手掏出电话,再一次拨通殷素素:“殷姐,现在在什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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