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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已再次弃我而去,不过再度惊破那场温柔幻梦,让我在刺痛中再度清醒,并盼着那刺痛尽快消失,连心灵也得以再度麻木。

且近尊前,容我醉中眠(一)

但一直到第二天,甚至到第三天的午间,唐天霄再也没有出现。

每当最紧要的关头,他总会适时的消失,让我独处于浪花滔天的急流漩涡中,在生与死的边缘浮沉,摸不准一丝方向,找不着半点依靠。

他派来的侍卫仍紧紧把守着宫门,不放宫内一人进出。凝月仗着曾是服侍过皇上的宫女,试图上前打听些消息,都无功而返。

风过老榕,一院阴凉。宫女们倒还能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或用鲜艳的布料为我裁衣裳,或拿了五色丝线编着长命缕,预备端午所用。

虽然明白这些宫女多半从九儿口中知道了些隐情,为了给我解闷才这般强颜欢笑,可我满心焦躁,整个人都蔫蔫的,叫人搬了竹榻卧在树荫下,连话都懒得说。

而宫女们的笑声,终于也在沉闷的气氛中渐渐低落下去,不过低了头各做各的事了。

无双端来枇杷、荔枝、鲜桃等时下的新鲜水果,笑道:“昭仪,如果天热了懒得吃饭,不如用些水果开开胃吧!”

我摇摇头,含笑道:“你们自己分了吃吧,这东西放久了,就坏了。”

唐天霄虽不来,我这徒有虚名的“宠妃”倒也不曾给慢待,宫中每天的份例,一点都不少地送了过来。

无双却不理我的吩咐,自顾剥好了两枚荔枝,送到我唇边,笑道:“荔枝补脾益肝、理气安神,昭仪吃两颗,说不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只得张开口,勉强吞嚼了两下,弯腰将核吐到无双送过来的小碟中去时,只听无双趁机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昭仪宽心,那位庄公子应已平安离开皇宫。”

我蓦地抬头,无双一双黑眼睛正含着笑意望向我,以一贯的从容有礼问道:“昭仪,味道还好吧?”

“好,味道……不错。”舌尖的果肉,柔软可口,果然尝出了清甜的味道。

找着机会,我拉过无双细问时,她微笑答道:“送鲜果进来的公公正好奴婢认识,所以拜托他去打听了下。宫中前两夜很不太平,皇上说有奸细混入了宫廷侍卫中,一直在暗中排查,但从昨天开始,瑞都府尹已四处张贴榜文,在都城中寻找一位来自西南交州的奸细。昭仪想想,如果宫中找着了人,皇上还会在宫外张贴榜文搜人么?”

她所认得的太监还真不寻常,不过是个送送鲜果时蔬的,居然连唐天霄暗处的举动和宫外的局势都能一清二楚。

“宫外……搜得紧么?”我继续问,深信她一定心中有数。

果然,她略有些不安地咳了一声,笑道:“听说……挺紧的。不过那位庄公子也不是平常人,铁笼似的皇宫都能安然脱身,何况偌大的京城?还不和大海捞针似的,哪里抓得着他了?说不准啊,这会儿已经离开瑞都,快回到交州去了。”

如果唐天霄真是那个浮夸浅薄庸庸碌碌的无能帝王,无双的话,我将深信不疑。

紧紧盯着无双,我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停顿片刻之后,她小心地问我:“昭仪,要不要给你端碗冰糖燕窝粥来?侯爷听说你几天茶饭不思,很是担忧呢!”

侯爷,康侯唐天重。

也只有他有那样的能耐,不动声色地将唐天霄或者说太后一系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吧?

我慢慢地弯过唇角,轻轻道:“帮我谢过侯爷关心吧!”

“呵,奴婢一定转告。那么,昭仪,这燕窝粥……”

“端来吧!”

唐天霄到那天的晚间才过来,眉宇间有些疲惫,但见着我时,那凤眸立时斜斜飞起,也不管许多宫人正在跟前,便过来拍拍我的脸庞,笑道:“怎么着了?朕两天没来看你,就不痛快了?这板着一张小脸儿,给谁看呢?”

他谈吐潇洒,满脸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的笑容,瞧那模样,好像根本就忘了前晚发生的事。

沉默良久,我勉强一笑,从凝月手中接过一盏茶奉上,低声道:“皇上说笑了。臣妾哪敢对皇上不敬?不过是想着前日惹皇上生气,心里不安罢了。”

唐天霄啜了口茶,笑道:“朕还是喜欢喝你们自己动手泡的茶。”

我低头答道:“臣妾不会泡茶。”

唐天霄脸上惫懒的笑容依旧,只是眸中有些微的锋芒一闪而过。他倚坐在红木圈椅上,慢慢地用杯盖拂着茶叶,悠悠道:“好罢,不会泡……”

他眼皮一抬,盯着窗外鸦鸦的黑夜,叹道:“不会泡也不妨事。朕倦了,只想和昭仪清清静静说会儿话。”

宫女们知趣地退开,轻轻掩上门,留下一室静寂,一室冷凝。

我默然坐在榻边,拿了一只沁月编了一半的长命缕,顺着那纹路慢慢往下编去。

见我总不说话,唐天霄仿佛有些恼恨,淡淡笑着问:“那个香包你送给了庄碧岚,这个东西又准备送给谁?”

我笑道:“这几年我的运气总不大好,挂在我的帐帷中,去去晦气也挺好。”

唐天霄哼了一声,又道:“听说你被皇后困住时,曾一个人在琴室中泡茶,装茶,烫杯,热壶,冲斟,娴熟异常,四溢的香气连门外守着的太监宫女们都闻得到。据说,那是他们在熹庆宫闻到的最香的茶。”

我沉默,专心地让指尖红色的丝线跳跃着,一根一根,像道道飞舞的血痕,迅速地缠出精致的纹路,艳得怵目。

唐天霄晃了晃半空的茶盏,望向我,“茶没了。”

我坐着不动,微微地笑了笑,“皇上,雅意泡的茶,绝对胜过臣妾十倍。”

“雅意……”唐天霄气沮,摇着头走到桌边,提了茶壶自己倒了茶,叹道:“死丫头,还真把雅意当做朕的死穴了?”

我轻笑,“皇上错了。雅意不是皇上的死穴,皇上才是雅意的死穴。”

唐天霄提盏欲喝,又磕到桌上,散淡得仿若带了醺醺醉意,问道:“庄碧岚,是你的死穴么?”

努力麻木的心脏,忽然像被人扯了扯,指尖有些颤抖,手下的一个结就错了。顿下手中的动作,我慢慢地解着那个结,轻轻道:“是。”

“那么,你之于庄碧岚呢?”

“我曾以为不是。但我错了。我同样是他的死穴。”泪水猝不及防间盈上,我忙别过了脸,笑得欢喜,“我要和他一起,生死无怨。”

“呵!”唐天霄笑了起来,微眯的凤眸直直地盯住我,“清妩,好歹你现在还是朕名义上的昭仪,怎么就不能给朕留几分脸面?说得这样直白,你存心……想气死朕,是不?”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一向以为,至少在皇上面前,还可以说几句真心话。”我笑着回答,继续解着结。

我的手本来还算得上灵活,可这一次,错扣的结怎么也解不开。长长的指甲勾出一道丝线,以为可以解开了,擦了擦模糊住视线的泪水,才发现不过又多扣了一个抽不开的死结。

“真心话……好罢,你说你的真心话罢,朕不怪你。”唐天霄笨拙地在袖子里翻来翻去,勾出了一方丝帕,走上前递给我,“不过你也不许怪朕坏了你和庄碧岚的好事。朕的立场,你该明白。”

他说得诚挚,并没半点笑意,专注的目光,倒似在等待我的某种承诺。

且近尊前,容我醉中眠(二)

我不由放下长命缕,接过丝帕,拭了拭眼睛,若无其事地笑道:“臣妾当然明白。皇上册封臣妾为婕妤的那天,虽曾说过日后会将我送回庄碧岚身畔,但皇上总有皇上的算计。身为帝王,自是身不由己,江山为重。”

唐天霄皱着眉,顺手拿过那枚长命缕端详着,叹道:“你明白便好。其实……朕也无意伤害庄碧岚,只盼着生擒了他,能让庄遥投归天朝,从此南方安定,再无战事。”

为我这个红颜祸水,庄家差不多被南楚灭了族,只余了他们父子二人,被逼举兵谋反。如果大周以庄碧岚为质,再许以高官厚禄,西南不战而降,几成定局。

大局为重,江山社稷为重。唐天霄的算计并没有错。换了太后或唐天重,一定也会抛开个人的恩怨情仇,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我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再因我而受人凌迫?

“皇上没错,错的是清妩。”我慢慢道,“当初就该死在皇后杖下,不该苟活人世,误人误己,徒增皇上烦扰。”

唐天霄低头摆弄着长命缕,无奈道:“谁嫌你添了烦扰?朕瞧着你就是庸人自扰!朕虽没去动皇后,但朕的心意你应该明白。朕醒来时听靳七转述你的境遇,心里也……疼惜得厉害,恨不得当时便下令打死那毒妇,当时便命人传口谕,要将皇后禁足,等着废后诏书。也亏得唐天重的毒下得太过厉害,朕半昏半醒,到底没人真去传旨,不然……”

原来,他并不是不关心,并不是不打算为我出头。半醒不醒时的愤怒,其实才是他的真心。

可惜,治国齐家平天下,到底国为先;清醒之后,他对他的皇后依然宠爱有加,好让他的皇后对他死心塌地。

他娶的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是掌握天下的权势。

“我……明白。”我明白,可我不能无视庄碧岚的困境,还有……我那像泡沫一样又渐渐升起的希望。

将手中的丝帕担作了一团,我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皇上当日的承诺还算数么?如果你……真的拥有了你想要的一切,就成全我和庄碧岚?”

他蓦地抬头,凤眸凛光闪烁,若有锋芒无声袭出。

我坦然无惧,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等着他金口玉言的再次承诺。

可这时他却笑了,散尽逼人的锋芒,宛如一个抢到了糖果的邻家男孩。

他举高了自己的右手,提着那枚编了一半的长命缕,“解开了!”

我茫然接过,才发现那两个死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美丽的双鲤鱼,只剩了鱼的眼睛和唇部没有编好。

我双手接过,继续编着长命缕,而他也没有说话,捧了茶盏,歪着头看我编着,安静得出奇。

一对鲜活的鲤鱼,很快在手中游弋。红色为主,配以青、白、红、黑、黄五种代表阴阳五行的彩色丝穗,便是端午节用以祈福驱邪的长命缕了。

我走到床前,将这双鲤扣到帐中,理顺丝线,看着它在帐中左右摇摆,淡淡苦笑。

凤箫声绝沉孤雁,望断清波无双鲤。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如果庄碧岚已经顺利逃出瑞都,从此,我们依旧天涯海角,相思成各。

唐天霄和我并肩立着,看着这双鲤长命缕,忽然萧索说道:“香囊也不给我佩,清茶也不给我泡,连宫人做了一半的长命缕,也只记得留给自己。真是无趣。”

他居然没有自称朕,抱怨的口吻,又像一个被抢了糖果的邻家男孩了。

我惊愕地转头看他,他已伸个懒腰,走到他惯常休息的卧榻上,舒展了身体躺下,果然一脸的无趣,竟闭着眼睡了。

略一犹豫,我解下那长命缕,扣到了他的卧榻上,又拖了条薄毯,想盖住他的胸腹部。

这时只闻他“嗤”地一笑,我的手臂给重重拉了一下,身体顿时倾到他的身上。

慌忙想站起身时,他的双臂收束,已将我拥在榻上,吃吃笑骂:“你这丫头,一点子东西,还得朕和你再三讨要才给?”

“皇上……”我窘迫地挣扎时,他的臂腕却加了力,不放我离开。

“不许跑,小气成这样,嘿!”他笑着,气息拂着耳边的发丝,痒得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姿态,倒更像我蜷到他的怀里。

我甚至听得到彼此胸腔内激烈的心跳,腾腾地似要蹦出来。

“皇上,放开我……”我憋红了脸,紧绷着身体,感觉着他肌肤传出的热度,汗水很快濡湿了小衣。

“朕抱一会儿自己的妃子不成么?”他叹气,居然很委屈很直白地说道,“又没打算怎样你,为什么就让你跟见了鬼似的?”

我很想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也很想说,我跟他之间,有着徒占虚名的约定;但我艰难地卷动唇舌,含糊吐出的字眼却是:“太……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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