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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却也没有起床的意思。招呼俞月三坐下喝茶,女佣便端着水盆毛巾进来伺候他在床上梳洗。俞月三坐在不远处怔怔看着,只见白怜生好似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连一个手指都懒惰动。明明是一副怪异的画面,配上白怜生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却充满了天衣无缝的和谐。

“弋良说,你是唱昆戏的?”白怜生洗漱完了,端了盏茶在手中轻轻吹着道。

“是!”俞月三坐正了身子认真答了。

白怜生慢悠悠说道,“昆戏好啊,百戏之祖,雅部正音,听着有古意,唱着有幽韵,又是打文人士绅中流传开的,天生便透着几许清高。而这皮黄虽说是后起之秀,总不走了下流,如今虽然昆戏式微,京戏大盛,你们这些唱昆戏的,多少是看不起我们的吧。”

白怜生虽然是京戏名伶,说的这番话,大概四分真,四分让,剩余二分掺进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进去,俞月三心里虽明镜似的,却也觉得说道自己心坎里去了,仍也客气笑道,“白老板说的哪里话,百人百戏,各有千秋。花部雅部,不过凭人们喜好罢了。正如有人喜欢吃萝卜,有人喜欢吃青菜,哪里有人真就去比较青菜萝卜的高低去了。况且像白老板这样在工夫上登峰造极的人物,我佩服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白怜生也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自顾自道,“说起来呢,我是顶喜欢昆戏的,我们这些唱青衣的,多少要学些昆戏,学了你们五旦的娇柔妩媚,才算知道什么是真女子。”

说到这里,白怜生举起茶盏小啜一口道,“前几日我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只是我刚回来不得空,今儿又恰好听你在家里调嗓,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让俞老板也教授我一二?”

俞月三一听到白怜生要跟他学戏,当下也顾不得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心里欢喜无比,几日不唱,早已技痒难耐,更何况对面是在梨园届首屈一指的名伶大角,俞月三心里没有半分怯场的意思,反而被激出几分斗志来。

俞月三兴奋道,“白老板想听什么?”

白怜生视线转了转,落在俞月三身上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不然就思凡罢!我家里虽简陋,琴师切末倒还有的,”说着又唤女佣拿云帚给他,道,“这里不比戏台子,就委屈俞老板了!”

谁知俞月三忽然道,“请白老板略等一等!”

还未等白怜生回过神来,便见那俞月三一阵风般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个雪白的云帚,只见俞月三拿云帚在空中轻轻一扫,落在肘间道,“刚买的云帚,原还为它可惜,以为没了用武之地,谁知今儿个还能让它出来见见世面!”

白怜生看那云帚做工细,雪白柔顺,一看便知价格不俗。俞月三这样的人哪里用得起这样好的东西,只怕又是许弋良买给他的。

白怜生心里想着,眼中便露出三分不屑来。可俞月三一心赤诚,只觉得白怜生要同他学戏,便放了十分的真心去对待,他缓步走到房内一角,待琴师落了座,与他递了个眼神。

只见俞月三一手抱着云帚在臂间,一手背在身后,踩着笛音,娉娉婷婷地从角落里移步出来。

“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他双手合十,双目垂视,“南无佛,阿弥陀佛!”

白怜生用手指轻轻点着茶盏,心道原来这俞月三还是学了些的。

小尼姑视线一抬,原本虔诚迷茫的神色中又多了几分嗔怨与无可奈何,

“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俞月三步伐时快时慢,水袖时翻时抖,云帚扬起落下,

“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内出家,终日烧香念佛。”

眼神哀伤,似叹似怜,“到晚来,孤枕难独眠,好不凄凉人也。”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赵色空花样年华,不甘空门寂苦,满面都是怨恨苦闷之色。

“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下,”

俞月三身段柔美,唱腔绵丽,时而高相,时而矮相,一只简单的云帚在他手中变幻随行,原本愁闷的空气突然间变得灵动起来。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哎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眼风灵动,神色娇俏。

“冤家!”春思懵懂悉堆眼角,烂漫天真全在眉梢。

“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

白怜生叫他来唱一折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在他眼里,这般形容相貌的一个人,又肩不能提,手不能拿的,被许弋良赎回来养在家里,八成是堂子里的相公无疑了。无非是学过两句戏,场面上给老爷们祝个兴,说起来也算是个梨园中人。尤其此人看起来斯文隽秀,想必另有一番魅人的手段,必然是个心内藏奸的,故而看他带了九分轻视,只想叫他在自己面前唱上一出,好露出点端倪来。

原本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也不屑去与他为敌。

白怜生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床案上,他怔怔地看着在眼前歌舞并重的人,只听他演唱时启口轻圆,音纯细,一字之长,延之数息,分明怀有十分的功力。而又见他头未梳,妆未扮,道袍也未穿,只手上拿了孤零零一个云帚。可他一颦一眼,一举一动,分明就是那个不甘佛门冷清,情窦初开的赵色空。

白怜生正想着,冷汗便下来了。

俞月三一折唱完,也过了近半个小时,他轻出一口气,方觉得额上渗出几滴汗珠来。正用袖口轻拭着,便听得有人走进院来,嘴里笑道,

“唱的好,只是不知道谁是冤家!”

俞月三见许弋良进了门来,心内一阵喜悦,“你怎么倒回来了?”

白怜生从床上坐起身踩了鞋走过来,周身打量了半天许弋良,在一旁凉凉说道,“怎么就回来了,不用上班吗?”

许弋良接过女佣端来的茶喝了一口道,“,今儿个不忙,我想起家里有件要紧事,便点了卯就回来了。”

“什么要紧事?”白怜生在一旁问道。

许弋良把俞月三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有些惊喜地道,“那日便知道你于戏文上是一绝,今日一看,这唱念做打你是无一不啊!”

俞月三有些不好意思地浅笑一下,“你原来一直在外面偷看,何不进来?”

许弋良笑道,“中间进来个人不就把你打断了,”许弋良拿起俞月三手中的云帚在空中甩了一甩道,“这倒用上了,不知道好使不好使。”

俞月三噗嗤一笑,“云帚有什么好不好使的,谁还指望他扫苍蝇撵蚊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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