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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进来,那琴师冲几位老爷鞠了一躬,便在备好的凳子上坐了。

俞月三看那琴师从琴箱里取出一把琴低着头只顾调音,便皱了皱眉道,“不是胡琴。”

说完那琴师也愣了一愣抬起头看着他。

“昆戏用不着胡琴,琴师请错了!”

冯会长听毕便有些不耐烦,“你这是耍我们好玩儿呢?一会要唱昆戏一会要用琴师,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啊!”

俞月三又偏头看了那琴师一眼,“可这琴确实不对。”

姨太太看冯会长有些动怒,便将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按在他胸口上,冲俞月三问道,“那你要奏什么乐器的?”

俞月三道,“好歹得有笛子。”

“笛子?”冯会长狠狠拍了桌子一下,“别给脸不要脸了,你若在这里挑三拣四的,也得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我只问你,能不能唱?”

第21章第二十一章惊鸿

许弋良将西装上衣搭在手臂上,原本站起身想请辞,谁知冯会长突然动怒,便也不好开口,不尴不尬地立在边上,见张有诚拼命给他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便轻轻一笑,又坐了下来。

只见冯会长又向那戏子问了一道,“你唱还是不唱?”

那戏子看起来聪明轻巧,脑袋却像是实心榆木做的一般,说出的话也不像他本人那样低眉顺眼。

“不是不唱,是不能唱。唱戏将就不得,没了笛子,便不是昆戏。”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算恭敬,只是这圆圆润润的一个软钉子,却结结实实扎了冯会长的逆鳞。

“啪”地一声,俞月三的脚下碎了一个青花瓷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脚,只听冯会长喊道,“刘汉声!你来瞧瞧你给我带的什么人!他以为他是谁,敢在我这里翻天!”

冯会长怒气愈烈,众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眼瞅着原本融洽的一场聚会被他搅黄了,心里暗怪那戏子不识抬举,已经盘算上了过后要怎么给他一个教训了。

“有笛子就能唱了吗?”

突然一个声音从房间一角传了过来,众人寻音看了过去,只见许弋良从角落里款款站了起来,将手臂挂着的西装搭在了椅子扶手上。

“有笛子就能唱吗?”许弋良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又问了一句。

俞月三看那人面容和悦,态度谦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笛子有吗?”许弋良走到他身边道,“你应该带了吧。”

俞月三又点了点头,转身从他的包袱中取出一个绸布包裹的管状物件来,拆开了递给许弋良。

许弋良将那竹笛横在两手间,又用手指对准了按孔比划了几下,心中暗自把曲谱回想了一遍。

许弋良留洋的时候年纪小,接触的西方艺术便更多些,原本喜欢的乐器都是钢琴、梵婀玲之类。那一年他们大学搞学生话剧比赛,他们学社偏偏立志要做一部有古典气质的,便机缘巧合地排了几折昆戏。因许弋良学过一段时间长笛,便交由他承担笛子的大任。许弋良虽然没有正经学过,但好歹触类旁通,也算顺利演下来了。

谁知今日在这里派上用场。

许弋良对俞月三笑了笑道,“我会的不多,许久不练还有些生疏,你别介意!”

俞月三愣了一愣,只觉得眼前此人笑容和煦,语气柔缓,叫人如沐春风。跟那些趾高气昂,铜臭熏天的有钱人很不一样。

许弋良又笑,“怎么不说话,我会吹几段《牡丹亭》,要不您就将就着唱一段?”

“成!”俞月三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莹莹的牙来。

在座的几个宾客都是商界有些头面的人物,虽不认识许弋良,但多少同他父亲打过交道,看他此番同戏子同奏合演,纷纷摇头觉得不成规矩,有伤体面。有几个甚至在下面私语起来,说许弋良专好这口,捧的就是现今正当红的名伶白怜生,还曾为他一掷千金,险些与家里闹翻。

张有诚长长叹了口气,心道今日不该带他来了,此人骨子里天生三分魔性,总时不时透出股放诞不羁的混意来。张有诚看了沉默不语的冯会长一眼,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圆这个场子去,便也不多插手,由他去了。

许弋良同俞月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抬起手将竹笛放在了嘴边。

笛声悠扬,清脆婉转,是一个《醉扶归》。俞月三闻音抬起右臂,三指拈扇,只一个眼波流转,分明就是个娉婷的杜丽娘。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柔情款款,风致楚楚。

“他牡丹虽好,那春归怎占得先?”孤芳自伤,百转柔肠。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缠绵悱恻,哀叹痴怨。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温柔缱绻,醉心荡漾。

“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痴痴艾艾,如泣如诉。

“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人常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许弋良的笛子吹得着实不怎么好,有几个音甚至吹错了,可俞月三的声音却好似长了细小的触角一般紧紧缠绕在那笛声上,一咏三叹,呜咽婉转,好像他就该是那姹紫嫣红里的一只惊鸿,落入那设计好的温柔陷阱,一场春梦影无痕,眼前又只剩断壁颓垣。

许弋良吹到后面,甚至忘了此时此刻他是个琴师,连曲谱也顾不上想,完全靠着指尖的记忆和俞月三相附相和,相缠相绕,好像他们天生合该共演这么一曲似的。

下面听戏的爷们总归是对昆戏没有兴趣,他们听了这两句便不耐烦,觉得不甚热闹,却也不好当众叫许弋良下不来台,各顾各的说笑玩乐,纷纷自便起来。房间内一时变得有些嘈杂,可那阵阵纷乱中,总有一笛一歌,似有穿墙透壁、直冲云霄之力,从那污浊俗艳中拼死挣脱出来,拔出一株高昂雪白的玉兰。

杜丽娘的痴恋化成绝望,变成一只有情又似无情的手,牵着他的满身经脉飞舞飘扬,又从他胸口生生捅了进去。此时的许弋良已化身那戏文中受人一生爱眷却又姗姗来迟的柳生,看到梦里已经化尘化土的爱人,一颗不上不下的心好像被人揉碎了,捏烂了,透出血,滴出汁来,弄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恨不得立刻去那柳树边,将心爱之人从冰冷的沉睡中拯救出来。

等许弋良回过神时,早已曲终人散。许弋良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上清晰的掌纹,甚至不敢相信,刚刚他用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竹笛,与一个不知名姓萍水相逢的戏子,合凑出一场令他毕生难以忘却的缠绵之声。

张有诚把许弋良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又将他的西装递了过去,在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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