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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玄袍,便也从玄袍人手中接过执符,正是他一日值昼的开始。

五七如常人一般坐卧起居,但他却不是人。

他本名不叫五七,五七只是一个标号,说全了是叫蓝柯第五七,蓝柯司第三十七名黑无常,掌世间冤情孽债,司天下痴缠虚妄。

但他本名如何,连他自己也未必说的清楚。

千百名黑白无常,一出望天门便四散无影。炎炎烈日下,竟如滴水而蒸了一般。

望天门以东便是生界,生界既生,一草一石,都似有灵。

五七是喜欢这样的生气的,风有灵,水有灵,连空气都有灵,他一手持执符,在乡野不疾不徐地走着。

那执符也是有灵的,嗜血好杀,闻到灵识的味道,便剧烈地抖动起来。

五七将那执符举起来,指向西南的那一侧闪着妖异的红光。

五七扭转了头便朝着西南走去。

行不过半里,五七便踏进了一片芦花地,那芦苇皆是及腰高低,密密地长了好一片,放眼望去,就好像刚下了一场薄雪一般。

五七脚下踩了湿漉漉的泥,他往后退了两步,用那芦苇的杆轻轻掸着衣摆。

“哥哥……”

五七站直了身体,往那芦苇丛深处看去。

“哥哥救我……”

五七越往深看,那声音便愈发的明晰。

一个半大的孩子陷在芦苇下面的沼泽深处,还堪堪能看得到他的一只小手,整个人已经被泥水吞没了。

五七站直了身子,他想动,却又半点动弹不得。

“你又想乱施好心了。”

五七眼珠动了动,却见一个白衣人在他面前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个幽黑的葫芦,拔出塞子在鼻下仔细嗅了嗅,

“嗯,好酒!真舍不得全喝完了。”他仰起头将那壶底残酒一饮而尽,连最后一滴也不放过。随手将葫芦向那孩子的方向抛了出去。

那葫芦飞到那孩子的头顶上,便浮在半空中飞速自转起来,好似把四周的光都卷走了一般,方圆之地兀地暗了下去,黑洞洞竟有一丝可怖。不过片刻,便有一团光从那沼泽地里破土而出,那光混沌一团,忽明忽暗,孱弱地跳动着,又好似一个会呼吸的肉球,刚离了母体,又瞬间被那黑色的葫芦吞噬了。

“!”

那葫芦刚吃了一灵,得了令,便餍足地飞回了白衣人的袖子中去。

“那孩子分明还能救一救。”五七对着白衣人,不冷不淡地说。

“能看到你的人,便是已死之人,已死之人,如何救得?”

五七不欲与他分辩,便也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色葫芦,向那沼泽地丢去。

玉壶回转,遍地都洒满金光,那孩子一生的悲欢喜怒,便如同跑马灯一般重现在眼前,寻常人的一生看完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这孩子香还没点着,便灭了。

统共不过七八载的记忆,五七一滴不剩地回转玉壶中,转身便往回走。

“这样的景象每日不见一百也有五十,你今日又生的哪门子的气?”

五七却也没看那人一眼,只顾往前走着。

“你救了他又如何,生在这样一个乱世,每日受冻挨饿,一生颠沛流离,又有什么意趣?”

“有什么意趣却也不由你说了算,”五七停了脚步,看着白衣人,“十九,你没看到吗?那孩子抓到了鱼,就有了吃的,有了吃的,他跟他娘,便能活,他娘还等着他……”

“他娘已经死了,”十九淡淡说道,“我来的路上,便已经看到他娘的尸身了,已经被饿狼食尽血肉,就在那个山坡下面。”

五七抬头看了看十九,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奈咽了下去。

“就算你救了他,你吃半年的罚不说,他活着也是受尽苦楚。”

五七看着那片芦苇,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人生百味,苦辣酸甜皆是天赐,活着总比死了强,更比不死不活了强。”

“罢了,”五七背过那芦苇地向远处走去,“这便也是那孩子的命,命定如此,便也不能强求。”

十九站在原地,五七的背影越来越远,风吹着他宽大的黑色衣摆,好似一只飘然欲飞的墨色蝴蝶。

“也不是不能强求。”

碧穹天一日,人间已一年。

五七与十九搭伴已经不知道多久,每回五七完逝者的回忆,回头总能看到十九在甩他的黑色葫芦。

十九这个人,虽然皮厚嘴贫,但路上有个伴,好歹不会寂寞。

哦,他也算不得人,也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不死不活,不生不灭的怪物罢了,标号十九的黄粱司的怪物。

在人们的眼中,还是恶鬼一般的怪物。

昼夜交替,五七和十九又回到了还乡台,望天门如时打开,黑白两列应声而入,五七迈过门槛,将执符还给了当值的人,又一次回到了碧穹天。

世人总言阴司地狱如何,自然是望之可怖、闻之丧胆之地。

不过是生人的杜撰罢了。

正如那孩子见了黑无常便喊哥哥,活人再想不到,碧穹天竟是另一副景象。

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说起来也好个所在。

只是这里无风无月,无云无雨,无花鸟鱼虫,无飞禽走兽,无生,无死,无过去,也无将来。

人世间总是热闹的,喜也热闹,忧也热闹,生也热闹,死也热闹,与那相对的,碧穹天则是无穷无尽的寂静与空旷,任何的声响,但凡置身在这碧穹天下,也像被吸入无底深渊一般坠入死一般的寂静。

可谁有想到,这样沉静冰冷的碧穹天,竟在蓝柯司出了一位情圣般的执印长官,因着爱人喜好热闹,便把人间的那套风花雪月搬过来学了个十成十,非要为他造一个致的假象。

于是碧穹天便有了日月,便有了昼夜,有了这璀璨夺目的星辰。

碧穹天的穹顶缀满了吸了光的云母,闪烁起来,便好像天上的繁星。

“又在看天?每天都看,有什么意思?”十九不解的问。

五七没有看十九,仍是抬头仰望着星空,“好看。”

“好看?假的又有什么好看?”

五七回头看了十九一眼,又扭过头淡淡的走了。

“哎,我说你,怎么总是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噤声。”

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二人都了话锋,朝着东南方向垂首而立。

碧穹天底下,不论站在哪里的黑白无常,都朝着一个人静穆施礼。

远远望着,那人着一身白色长袍,高冠博带,广袖阔衣,行走间衣袂纷乱,飘然欲飞。身后跟着数童子,手捧莲花,脚踩祥云,还没看真,便消失不见了。

若不是这满地的黑白无常到处站着,还真以为进了王母的瑶池。

这位便是碧穹天蓝柯司的执印官邺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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