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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没电了查不到航班状态,你只要帮我查查航班还有多久降落和行李转盘号就行了……”

穆康充耳不闻。

年轻人低声恳求:“我好不容易才通过实习期得到这个机会,是第一个从贫民窟来的……”

穆康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这位偶遇的疑似骗子实为话痨。

年轻人怀抱一堆还未整理的资料,套着不怎么合身的西装,眼神清澈,棕色面庞布满汗水,执着地说:“please,sir。”

穆康问:“航班状态直接进去看信息屏不行吗?”

年轻人轻轻笑了:“先生,你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苏嘉诺哈达机场的航班告示屏更新不稳定,并且经常出错。”

或许是因为那声不加遮掩的“slum”,或许是因为那份署上了leefoundation的文件,或许是因为穆康实在想不出查个航班能埋下什么诈骗陷阱。

又或许只是因为这一刻,年轻人眼睛里有一份似曾相识的干净和清澈。

穆康掏出手机,问:“航班号?”

年轻人马上说:“ek356。”

穆康在搜索框里输入ek356,航班信息立刻弹了出来,是一班从迪拜飞来的航班。

“已经在降落了,大概还有十分钟落地,3号行李转盘。”穆康说。

年轻人感激地点头:“谢谢你先生,谢谢你先生,你是个好人。”

穆康犹豫了一下,问:“你是住在……slum吗?”

年轻人大大方方地说:“是的,先生。”

穆康:“是北边有洪水那里吗?”

“是。”年轻人笑容淡了一秒,马上又乐观地说,“不过雨季快过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穆康点点头,掏出烟盒给年轻人递了一根烟。年轻人惊讶极了,如获至宝:“太谢谢你了,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他把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才珍惜地放到了衬衣口袋里,活像个正在经历戒烟考验的老烟枪。

黑白通吃的社交礼仪之“你递烟来我点火”居然没得到应有的回应,穆康只好把憋了一路的烟瘾暂时压回去:“我想去那里看看,该怎么去?”

年轻人想了想,热情地说:“先生,我给你一个号码,你打过去问他们吧。”

穆康一愣:“什么?”

“是我朋友开的旅行社。”年轻人从怀里凌乱的资料中神奇地翻出一张白纸,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笔,飞快写下一串号码递给穆康,“我叫路易斯,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

“价格绝对合理。”路易斯狡黠地眨眨眼,看了看表,“我要走了,谢谢你先生,祝你旅途愉快,再见。”

穆康:“……再见。”

他找到14号停车点,接机人还没到。穆康放松地点了根烟,一边享受地吞云吐雾,一边暗自琢磨:怎么还是有一种疑似被忽悠了的感觉?

最后穆康还是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又不是打不赢实在打不赢还可以跑”的想法,按路易斯给的号码打了过去,那边其实不能算是旅行社,而是个给独立导游介绍工作的中介机构。

穆康通过他们找到了一位接私活儿的深色皮肤小哥,说想体验一下常年被洪水浸泡的贫民窟。小哥叫做辛吉,英文讲得不错,对此要求也是见怪不怪,谈好价格后二话不说,直接把穆康带上了一艘看起来快散架的小木船。

雅加达的雨季从十月到来年三月,持续近半年。北部贫民窟几乎每年都要遭受洪水袭击,居民们卑微地在抗争和等待中艰难度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意识到他们既抗争不过洪水,也大抵等待不到救援。

贫民窟在那里,他们的家便也在那里。政府软弱无力,ngo势单力薄,居民们只能被迫学会和洪水和平共处,拼命把房子搭得高一点,再高一点。

两人随心所欲地在腥臭的水中漂流。时不时与塞满落难者的同款小船、努力在水中跋涉的摩托车、勉强能露出车顶的小汽车、以及不怕淹死的游泳健将擦身而过。

真是随波逐流啊,穆康想。

水面上热气蒸腾。小船掠过一排排脏乱差的民居,居民们目送穆康的小船远去,又双目无神地转头望向另一边。年轻女人顶着烈日在及膝脏水里卖力地洗衣服,不知道到底想洗掉什么。她们楼上坐着未尝酸甜苦辣的儿童,和忘记今夕何夕的老人,家门口污浊的水永不退去,就像人生永不褪去的悲苦。

辛吉叹息着说:“幸好,雨季快结束了。”

穆康在奇幻的喧闹和无止尽的热浪中发呆,阳光晒得他灵魂出窍,依稀中似乎触碰到天国的声音。

avemaria。

舒伯特的魂魄,李斯特的血肉。

此情此景,满眼人世艰辛,都指望被这乐声安抚。

穆康的铁石心肠居然倏忽酸涩起来。他回过神,花了一分钟沉淀情绪,惊讶于胸口霎那涌现出的陌生触感。

然后他听到了。

有人在弹钢琴。

琴声悠远动人,仿佛来自天堂。

辛吉忍不住说:“真美。”

“过去看看。”穆康说。

小船穿过凌乱拥挤的民居,前方地势渐高,慢慢露出一片干裂平地,几栋可以算是危楼的建筑零星分布。辛吉把船停下,示意穆康下船步行。

钢琴声弱了下去,像行人放慢脚步,回头等待着什么。

一道稚嫩又自信的人声响起,代替了钢琴左手的旋律,高声吟唱出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德语发音很不熟练,音准只是马马虎虎,共鸣更是毫无深度。那道在低处的钢琴却把一切都映衬得纯净而神圣。

美极了。

周遭不绝于耳的喧闹到了此处仿若遇到断层,杂音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来自天堂的音乐。

辛吉赤脚站在穆康身后,眼眶通红。他的衣服又脏又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棕色面庞布满纹路和汗水,指甲里卡着淤泥。

他不自觉已泪流满面。

穆康走向最近的一栋危楼,门窗寥落得只剩下框架,让阳光轻易穿过,一个女孩儿沐浴其中,正闭眼歌唱。

她穿着一身一看就是从脏水里洗出来的衣服,却宛若天使,旁边是一群同样蓬头垢面的孩子,徜徉其中安静聆听。

而她身后,有一架只剩下骨架的钢琴,和一个坐得笔直、弹钢琴的男人。

琴声在他指尖流淌,遮掩不住的大师气息随风而来,把穆康温柔包围。

是了。穆康静静地想,当然是他。

只能是他。

这抹身影在穆康脑海里出现过那么多次,多到穆康只需一眼,就了然于心,不敢再看。他漠然转过身,背靠灰尘满覆的外墙,眼前是热气蒸腾的洪水,和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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