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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下一粒米,喝不进一口水,营养液一瓶又一瓶从静脉滴注进去,勉强维持着身体运转。他甚至不能翻身,因为再微小的动作都会引发剧烈的头疼。

性腺置换手术,最痛苦的不是手术过程,而是术后这一段漫长的信息素紊乱期。

陌生的omega3型信息素占据了每一滴血液,对原生的铃兰气息展开绞杀,气势凶悍,所有器官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何岸的身体是一座沦陷的城池,遍地杀戮与战火,体温不受控制地烧到了四十度,味觉、嗅觉一度丧失。有那么几天,他甚至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切断了联系,灵魂蜷缩在灼热的身体内部,陷入了无休止的缠斗,过去那个熟悉的自己被一寸寸蚕食,又被一寸寸重新铸造。

一周后,替代信息素趋于稳定,状况才稍有好转。

他瘦了很多,神情倦怠,对程修说想见铃兰,程修便把孩子抱来给他。可铃兰一见他就哇哇大哭,死活不肯被他抱。

幼小的孩子还不认得父亲的眉眼,全凭味道识人,何岸换了新的信息素,铃兰自然当他是陌生人,吓得哭嗝连连,温热的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何岸越哄她,她哭得越急,想与从前一样喂她喝奶,铃兰却紧抿小嘴,碰也不稀罕碰,宁可捧着冰凉的空奶瓶干吸。

前些天信息素最紊乱的时候,何岸痛苦不堪,却也硬撑着没掉一滴泪,此时面对认生的铃兰,反倒急红了眼睛。

主刀医生听闻情况,交给了他一只深红色的玻璃香水瓶。

是原生信息素的萃取液。

准备手术时,主刀医生研究过何岸的资料,发现他刚生完孩子,更换信息素也许会影响亲子关系,便从原生性腺里提取了一毫升高浓度信息素,加入生理盐水稀释,以备不时之需。正是靠着这样一瓶小小的、还不足30毫升的稀释液,何岸每天往身上喷一点,才艰难地完成过渡,让铃兰熟悉了自己的新味道。

病愈出院那天,程修大包小包,提了四个旅行箱来接何岸他们的下一站不是家,而是渊江机场。

按照协议,何岸只有一次躲藏的机会。被郑飞鸾找到了,就必须搬离渊江。

原先的那个家,他已经不能回去了。

至于程修,他在铃兰出生的次日就丢了工作,成了一位光荣的无业游民。作为被久盛老板亲自开除的助理,他自知难以在渊江生存,索性也买了一张飞往南方落昙山的机票,陪何岸与铃兰一起滚蛋。

何岸穿着呢绒大衣,戴着毛茸茸的围脖走出医院大门,铃兰在他怀中安睡,小脸蛋红扑扑的,像只熟透的毛桃子。

春节刚过去不久,街道的主色调仍是一片火红。情人节悄悄近了,娇艳的玫瑰开始装饰店铺,盛放的蔷薇花篮挂上了木头架子。底下行人摩肩接踵,气氛格外热闹。

何岸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表情有些错愕。

程修问他:“怎么了?”

“我……”

何岸欲言又止。

他好像……嗅到了爱情的味道。

香甜的、苦涩的、激烈的、温婉的……各种信息素气味夹裹着浓郁的爱意在周围流淌,如同置身于一家面包烘培店,刚出炉的糕点香气迷人,仔细一闻,还分辨得出焦糖、芝士、牛奶与草莓的味道。

二十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信息素交流。

每个路人的眉目都比从前鲜活、神态都比从前雀跃,就像一幅褪色的旧画卷重新染上了斑斓的色,显出了它真实的模样。

一个英俊的alpha从旁边经过,向他投来和善的微笑。何岸一紧张,回以僵硬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笑得很丑,可alpha眼眸一弯,竟夸了句“你真可爱”。

何岸一下就脸红了。

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敢想象这样的互动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稀有信息素隔绝了情感沟通,旁人感知不到他,他也感知不到旁人。他活在枯竭的世界里,爱情是被保鲜膜包裹的一棵嫩芽,不枯不腐,却也等不到萌发的机会。

所以郑飞鸾才成了他的光。

100%契合的缘分,把全世界的光芒都聚焦了在郑飞鸾一个人身上,他是黑白照片里唯一一抹耀眼的亮色,何岸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更不敢想象失去他的世界会变成怎样。

可是现在,那束光芒开始向四周扩散,驱逐了沉积的黑暗。

光明中,无数美好的情感跃然眼前。

何岸这才明白,郑飞鸾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是alpha中事业有所成、相貌又略好的一个,芸芸众生,如是而已。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放下”郑飞鸾,因为这个曾经牵缚他心魂的男人,正在大千世界的冲击下渐渐泯没。

生活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做一个普通的omega,不高攀,不低就,像开饭馆的小圆脸那样,在属于自己的市井圈子里遇见一个同样普通的alpha,平淡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共同把小铃兰养大。

“没什么,我挺好的……很意外,也很开心。”

何岸扬起眉毛,朝程修灿烂地笑了笑。

程修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行李箱整整齐齐码进去,然后拉开后座车门,利索地安装好儿童座椅。何岸回头看了一眼矗立的医院大楼,在铃兰胖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弯腰坐进车里,踏上了通往落昙山的旅途。

第十四章

九个月后。

周一,早晨七点四十分,渊江市中心商圈。

地标双子塔高耸林立,三百米的玻璃外墙反射初升日光。地铁口人潮交织,职业白领们衣着考究,乘梯而上,集体涌至十字路口,在信号灯由红转绿的那一秒如同粗绳解股,井然有序地散向了四面八方。

久盛锦源大厦第五十五层,大清早的,氛围就古怪地紧绷了起来。低气压令所有人感到胸闷,好不容易抓住周末喘了一口气的职员们个个如临大敌。

在茶水间碰面时,他们默然不语,仅以眼神和动作交流心情有的抿唇摇头,有的叹气耷肩,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却都百分百理解对方的痛苦。电梯门打开,服务生推着满满一车鲜花走出来,沿途留下了一走道馥郁的香气,这些丧气冲天的员工们也没恢复一丝活力。

因为再过二十分钟,天下第一难伺候的郑飞鸾就要露面了。

七点四十二分,一声尖利的叱骂打破了沉闷的空气。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套裙、肩挎小香包、手拿纸杯咖啡的姑娘气势汹汹地拦在鲜花小推车前头,眼珠圆瞪,柳眉倒竖,正与一脸懵逼的服务生隔车对峙。

“那不是俞助理吗?”员工甲窃窃私语,“郑总还没来她就疯了?”

员工乙:“成天跟在郑总身边,想不疯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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