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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识人不清,还有何好说的。”

“非也、非也。”罗成看一眼郑竟成等人,温声对阿笙道,“你问我怎能早早候在此处,你心里怎样想?你可知我瞒了王公子何事?”

他素喜阿笙为人,甚至动过心思,想将这少年入麾下。如非必要,实在不愿要他性命。到此时,见阿笙所料分毫不差,更生惺惺相惜之感,只想多同他说几句话,隐隐盼着阿笙能猜出一切真相来。

阿笙闭上双眸,长叹道:“在落梅庄,写了布条送给传志,要他救我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罗成大喜,抚掌笑道:“正是,正是!你且继续!”

传志暗暗称奇,不知阿笙如何猜到的。他扭头看向阿笙,迎上他双眸,却觉心头一颤。他看不懂阿笙的目光了,他眼睛里似有无限的哀伤苦痛,无限的无可奈何。传志想要问他可还好,却听吴应简道一声“放”,弓箭手们对准海面,将一道道点了火的箭射了出去。

几人扭头一看,秦筝、素云竟将小船划了回来!

南宫碧立在船头,舞动袖中两道长绫,在海上激起一阵风浪,将来的火箭尽数拦下。她拦得一波箭,却不一定拦下第二波,阿笙吓得心胆俱裂,又惊又怒,喝道:“住手!”

这一喝声嘶力竭,携体内全数真气鼓荡开去,士兵们正要搭箭,被他声音中骇然杀意所慑,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你答应过我,要给先我一个真相。”阿笙一字一句道,他双目血红,死死盯着罗成。

罗成无奈:“我怎知她们还会回来?你一片心意,通通付之东流。”说罢,吩咐士兵将小舟中四人、郑竟成等都接上船来。

阿笙一见秦筝,当即怒道:“你们回来做甚?”

秦筝轻声道:“官府战船已至,岂会容我们逃了?我心想,海水这样冷,又这样大,既然总是要死,和你们死在一起,倒暖和一些。到了阴间,咱们不会走散了。”

阿笙大失所望,又问素云:“她小孩子心性,云姨怎也跟着胡闹!”

素云苦笑,南宫碧道:“临阵脱逃见死不救,我南宫家弟子耻之。”

清欢亦道:“我妹子还在这里。”

阿笙咬牙不语,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又按捺下去。传志上前握紧他的手,轻声安抚。

罗成笑道:“小阿笙,世上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你一心要她们活着,却不知就此活下去,怕是一生都不得安宁。你聪明绝顶,怎不懂人心?”

阿笙冷笑,心灰意懒,传志心道:才不,阿笙最懂人心,若是不懂,怎会想到恁多事,怎会一心想要救人?不过这番道理,说了你也不明白。

罗成道:“你那比性命还重要的话,可说完了?”

阿笙摇头,回握住传志的手,道:“传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要一字一字地听好了。在嘉兴时我同你说,此程前路未卜,但或许能知道,十八年前落梅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你方家为何会被灭门。”传志点了点头。

罗成双眼一亮,催促道:“你快说。”

阿笙道:“那所谓天下至宝,自始至终,都是杜撰之物。”

此言一出,似平地惊雷,群豪失色。郑竟成掏出怀中藏宝图,忙不迭打开,手指不住发颤,狄松素云等人亦感绝望,王雅君惊道:“你、你说什么?”他额上青筋暴起,发指眦裂。“你胡说八道!怎是假的?怎是假的!我在崇文馆藏书楼里,亲自找到的卷宗!当年先祖攻入皇城,前朝皇帝携宫中密宝奇珍一路东逃,消失在东海之上,从此再无人知他藏于何处……”

“我果真没有看错你!哈哈哈,那藏宝图花了我不少功夫哩。”罗成捧腹大笑,连连拍手,接着王雅君的话道,“五十年后,一张藏宝图再现江湖,引起腥风血雨,藏宝图辗转失踪,直到十八年前,闻名天下的神偷空空妙手声称,他已找到了那张图,要将这天下至宝赠予天下第一庄。王公子,你怎知那卷宗不是假的?只消藏得隐秘些,偷偷泄露风声,你便乖乖上钩,竟当真打起那前朝宝藏的主意来。如今你可知道了?圣上从未将你这跳梁小丑放在眼中!”

传志惊道:“难道、难道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江湖各派势力风起云涌,武人不事生产,四处寻衅滋事,搅得天下不得安宁。你方家更是苏州一霸,屋舍千亩,田连阡陌,与官府勾结盘剥百姓,为祸一方。这还不够,方携泰这厮甚至想做英雄盟主,统帅武林。先皇不堪其气焰嚣张,想出一计。”罗成冷笑,问阿笙那是何计谋。

阿笙哀道:“张三不放出消息,送传志一件满月大礼。他与方家大少爷相互勾结,不仅除掉落梅庄,而且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残杀,从此分崩离析,一蹶不振。”

罗成又道:“谁想十八年后,落梅庄死灰复燃,更有人蠢蠢欲动想要重蹈覆辙。小传志,你可知几年前中原大旱,庄敬亭仅一人就献粮千担?怕不是苏州全城百姓的口粮,都入了他的粮仓!圣上早打算斩草除根,你的血海深仇,根本是咎由自取!如今一举多得,既除反贼,又削弱江湖势力,落梅庄从此消失,天下百姓安矣。”

这话如当头一棒,将传志彻底打懵。

墓穴之中,张三不的话在耳边赫然响起,他毫无愧意,正义凛然道:“你的血海深仇,与天下苍生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我的性命,与天下苍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杀我,便动手吧!”

到此时,他才明白张三不所言谓何,才明白他方家的惨祸究竟从何而来,才明白他这短短十八年来,是如何一步步走入今日之地的。

罗成问:“你如今还想报仇吗?”

日头已高,耀眼的白光刺得传志睁不开眼睛,手中的梅花刀却如此冰冷,他心知自己已至绝境。

生死攸关之际,他脑中尽是不相干的事:方家原来真的是坏人,那就应当惨遭灭门吗?我身为方家的孩子,非要报仇不可吗?我报仇杀人,所杀之人亦有家人子女,他们要来杀我,我应当乖乖送死吗?我从来都不愿意杀人,可别人要来杀你,那怎么办?原来方家真正的仇人是皇帝,我要去杀了皇帝吗?倘若我杀了他,天下大乱,会有更多人跟着受苦,那我也要杀吗?……

思来想去,却全然想不明白,只觉人生在世,好似在一张大网之中,处处受制,怎也逃不出。任凭有一身武艺,又能如何?到头来便似海上浮木,命不由己,不知飘向何方。

却又摸到阿笙的手。

是了,还有阿笙。

想要求索的一切真相都已明了,身边还有阿笙,又有何遗憾?

反正也快死了,想不通的事,到了阴曹地府,再慢慢想。

传志轻声一笑:“这便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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