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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聊天,经常到凌晨两三点钟,我听见他吐字已经疲倦得模糊了,就问:“你睡了吗?”

他立刻惊醒,说没有,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简直开始可怜他了,于是装出睡意朦胧的样子,说我困了,想睡觉。

他就摸索到我的手拉住,说晚安,随即立刻睡着了。

有一天他回来后,我半天没听到声音,到客厅一看,发现人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之后我注意到他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先在沙发坐着发一阵呆,有时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他也开始抽烟抽得很凶,我每次拿着烟灰缸数,里面总有七八根烟头。

我走到厨房里,他一边煲汤,一边跟同事打电话说工作上的事,听到动静,冲我笑一笑,等挂了电话,说:“怎么跑出来了?晚上吃松茸炖鸡,再给你做个糖藕。”

我看他利落地给藕削皮,慢吞吞地问:“每天这么忙,你累不累?”

“不累。”

我也笑笑,不说话了。

简直要被他骗过去了。

每个月他准时带我去复查,我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好,医生给不出确切的答复,只说起码要连续服药一至三年。我每次都忍不住问病情是轻了还是重了,他也总是不说,让我不要焦虑,药物是辅助,重要的是努力调整情绪,不抗拒的话可以试着做心理咨询。

我没办法做心理咨询。对着外人说心里话,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神上戒备太过,甚至闹头疼,心理咨询也就不了了之。

药量慢慢稳定,我偶尔还会犯病,自我厌恶到顶点,孟潜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让我感到他是在明褒暗讽,排斥他的一切劝解和开导,威胁要死给他看,还用非常难听的话嘲讽他。

我一双眼睛只能看见自己,像尊阴毒的恶神,坦然地受着供奉,又威逼自己的信众杀身以证忠诚。我仿佛成了我母亲的一个影子,打着真爱的幌子在人心上持刀行凶。

有一回把孟潜声气急了,说:“何遇君,我知道你有病,应该照顾你,但你非要过得像摊烂泥一样,谁也救不了你。”说完摔门而去。

我真觉得天都塌了,一边哭一边找被他藏起来的刀。还没翻遍抽屉,他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一把抱住我,给我道歉。我把眼泪全揩在他衬衣上,说以后再也不骂他了。

随着服药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病情似乎跟着稳定下来,我跟孟潜声之间仿佛也在好转。

但实际上已经越隔越远了,我知道。

我帮不上他任何忙,不管是工作、钱、家务还是仅仅给出一条买房的建议,他也不让我沾手。他忙的时候,我就坐在他旁边守着他,像一只寸步不离的猫、狗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被他养着的某种东西,赏玩的,消遣的,呵护的,可以是一切乐趣的对象,唯独不是共同生活的对象。

一个人待在家等孟潜声下班时,我都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查出这个病,我们应该已经分道扬镳了。但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分手的事,好像之前那些字字刺骨的争吵和歇斯底里的发作都没有存在过,两个人还跟很久以前一样互相体谅和爱慕。

但这温情脉脉明明都是假的,是被海水侵蚀得已然腐朽的木头上建起的七宝楼台,看上去珠光炫目,明华璀璨,底下却早烂到了骨子里。

就像拯救病入膏肓的人,每一天的续命都靠大把大把的钱,我们磨蚀的是二十几年的所有感情。

我那么喜欢他,珍惜他,就算有天这世界都他妈完蛋了,也希望他可以安然无恙地活到新纪元,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这感情走到无法转圜的绝路上去。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飞快,秋天似乎都没来过,回过神已经到年底的冬天了。

十二月下旬,孟潜声工作很忙,几乎只有晚上回来睡觉。平安夜我们去外面吃了饭,算是提前给他过生日,因为他第二天要加班。我没想到送什么合适的礼物,加上之前那只表几乎掏空了我的积蓄,最后选中一条丝绸领带,买了束白玫瑰。

孟潜声接过花,亲了我一口,笑问:“你卡里钱花完了吗?”

“还剩点儿。”我想了想,“我生日你就别送了,给我包个三百块的红包吧。”

他的鼻尖在我脸上来回细细地蹭,一直笑。

圣诞节这天,我一个人去市中心看八点半的电影,到的时候才七点多钟,外面下着细细秘密的小雨,风又潮又冻。

中泰广场就在隔壁,我琢磨着开场还早,不如顺道看他一眼,便发短信问什么时候下班。走进咖啡馆时,忽然到他的回复,说今晚上忙,下班晚,让我别等。

我只好坐在咖啡馆里,捧着咖啡发呆。

门口的风铃叮凌一响,我下意识回头,一个女人走进来,另一只手替她推着门,在她之后跟进来。

第一眼我没看清,看第二眼时,他们已经走了进来,灯光暖洋洋地洒到身上,像亮晶晶的糖油。我脖子都僵了,差点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店里的暖气温度很高,两人在一条长桌前坐定,脱下大衣,孟潜声手里提着电脑包和一个印着珠宝大牌标志的袋子,方雯倩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大衣,连自己的一起叠好抱在怀里。两人一直在说话,也许是她说了什么可爱的俏皮话,引得孟潜声笑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两人嘴唇贴到一起的时候,灯光正好照出孟潜声的侧脸轮廓,是光影融合的一个绝妙的角度,方雯倩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女性独有的线条柔婉的手被烟灰色的毛料西装衬得极白,让人想起炭灰里温润的玉,或是阴霾天空下的新雪。

情人的眼多么珍贵,里面有春水,有星光,有长久的岁月。

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一点,我想着不要浪,结果已经冷得涩齿了。

他们离开后,我跟着结账出门,远远见伞下的那两道身影向对面的电影院走去,我不禁站住了脚。等了半天,我扔掉口袋里的电影票,长长舒了口气,半空窜起一丛白雾,转眼就消弭了。

十点半孟潜声回来了。

我从电视上移开眼,见不吭声,他先问:“吃药了吗?”

“吃过了。”

他在我旁边坐下,吻了吻我的脸:“今天出去了?”

“去了图书馆。”

“晚上吃的什么?”

“面。在馆子里吃的。”

“下午开始就一直下雨,回来淋到没有?”

“我带了伞,打车回来的。”

他捏了捏我的耳朵,笑道:“你早点睡,我去洗澡。”要站起来,我拉住他衣服下摆不放,他扬眉不解,“怎么了?”

“你今晚上还忙吗?”

“不忙。怎么了?”

“我想你陪我一会儿。”

他笑了笑,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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