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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得啦。

“说来也怪,离了婚没多久,我爸生意就开始不顺,这儿亏钱,那儿合伙人资金出问题……他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说当初跟我妈谈朋友的时候俩人一块儿算过命,说我妈旺夫。我爸开始借钱做生意,挣了点小钱,后来我妈跟他一起,眼看越做越大……他这么能耐,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呢?”

花臂陈发了好一会儿闷,全程目光灼灼地盯着吧台后面调酒的小哥,说:“做生意脑子得清楚,脑子浑了就要坏事儿。”

关庭拍了拍她的手臂:“你说到点子上啦。人,人嘛,越错越急,越急越错,你说我爸那老糊涂,小半辈子都在生意上打滚儿过来了,怎么还栽跟头呢。做生意都是人变的,看你不行了,都不来往,翻……翻身真比登天还难。何遇君,你,你爸是不是好久没跟我爸联系了?”

我早就靠在孟先生怀里睡着了。

“求,求我妈也没用,她还劝我早点儿自立,别让我爸拖我后腿……妈了个x的。”关庭骂到一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大家都不作声,她忽然哭声一止,抓起花臂陈放在桌上的烟盒,“我妈也抽这个牌儿。”

花臂陈用力一捏,把烟盒揉成一团:“咱们以后不抽这个了。”

孟先生说太晚了回去吧,花臂陈附和,说关庭要发酒疯了,别让她在外面丢人,不然明天她准得拿菜刀砍了我们几个。

于是我们就回去了。

孟先生把我扒干净丢进浴室的时候我醒了,他打开花洒,热水的雾气一下子满屋升腾,像个妖洞府。我搂住他胡乱亲了两口,他问:“关庭家里的事,你早就从你爸那儿知道了?”

我抱住他,下巴抵在他颈窝后面,看到他身后墙壁贴的雪白瓷砖上的水雾渐渐爬成细密的水珠,最后聚成一滴水,飞快地滑落到地上,没入一大片水影里不见了。

我装作没听见,他也没有再问。

关庭她爸确实有本事,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下竟然还继续硬撑了好几个月。直到大四上学期的寒假,那天早上我打着呵欠从楼上下来,我爸折好报纸从饭桌旁起身,我妈正在念叨他还没喝完泡的西洋参水,他瞟了我一眼,我放下还在揉头发的右手。后脑发旋上的那撮毛又翘了起来,我感觉得到。

“起来了?”他说。

我点点头。

他拿上包,走到门口换鞋,低头道:“你跟关庭还玩得好吗?”

我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迟疑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他换好鞋,还没有听到回话,这才向我看过来,见到我的表情,说:“她爸公司垮了。你知不知道?”

我呆在原地。

“你们小孩子家的,玩可以,不要乱借钱,知道么?”

看到我点头,他随口敷衍了两句我妈兀自喋喋不休的念叨,开门出去了。

姑姑胆结石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厉害,干脆到医院住院。住院是我爸背着我妈偷偷掏的,有两次我去医院看姑姑都碰见他,他没看到我。

姑姑的身体坏得像个七十岁的老人七十岁的老人里她也算糟糕的。我替她削苹果,问怎么全身都是病,姑姑就开始说她那些讲了几百遍的陈年旧事:那年头吃不上饭,爷爷奶奶忙生计,她和我爸长期住在农村的舅公家,我爸还小,她必须帮着舅公干活,因为他们俩是外甥,不算自家人就不能白吃饭。姑姑想念城里的高中,每天念书念到深夜,哪知道赶上六几年,大家都不上学了,爷爷寄来一封信让她工作,她只好打消念头,跟熟人到城里谋生。

这个熟人她没见过,带了一封信,是她爸爸的一位朋友写的,说受她爸爸的委托,替她谋了一份差事,但路途不短,于是请自己从前的战友如今干采购的某某把她捎进城。

她背着一个包袱跟着这个男人踏上了遥远的进城的路。

姑姑是两天后的早晨逃走的。天还是黑的,整个世界像刚退潮的海岸,积蕴着厚重的水气。她从小窗户里硬挤出去,木头窗棂上长长的铁钉子像漆黑的爪子一样划破了衣服,在背后勾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现在我背上还有疤。”姑姑说。

姑姑不是第一次在夜里听到房门响,但她怀疑是自己做梦。直到她惊醒过来,亲眼看到抵死门的大椅子被门后的力量摇得剧烈抖动,男人那张隐忍憨实的脸在门缝后忽隐忽现,眼白泛着幽幽的蓝光。

开开门,妹妹。开开门。男人说。

我就是靠乱走走到了城里,姑姑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得意,路上淋了两天的大雨,那时候哪有人管你。

男人先一步回到城里,给爷爷的朋友告状,责怪说老何家的闺女不听话,乱跑,没教养,转头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一番怒火弄得爷爷的朋友很下不来台,差事闭口再不提,爷爷听说后也大发雷霆,说丢人现眼,不是我家的种。

姑姑什么活路都干,十八岁当上了小学老师。放假坐车回舅公家看我爸,他已经被爷爷奶奶接走了。爷爷奶奶一直怄她的气,不许回家,她偷偷溜回去一看,我爸饿得像只瘦猴儿,脑袋出奇得大,一身泥巴印子,坐在地上吧唧吧唧地嚼树叶。姑姑可怜他,带他出去吃饭,回到家门口,我爸打着饱嗝儿抱住他姐不撒手,气得爷爷脸色铁青,最后还是没法,让她回来住。

姑姑笑道:“你爸小时候特别听话,文静,从来不跟别家的小子闹腾。你小时候跟你爸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到何幸那丫头,她原先有一回说过:“更喜欢爸爸,妈妈都不陪我,爸爸会给我讲安徒生童话。哥哥,你喜欢听爸爸讲什么?”

窗外的太阳被云遮住,天顿时阴了。

“我跟他才不像。”

我拿了姑姑家的钥匙,下午帮她把杂物室的东西清理掉。来东西的大爷跟姑姑很熟,两人早就定好了时间的。

经过高中大门,远远望见姑姑家的小区门外,有几个小孩儿不怕冷地蹲在地上玩卡,手里金银闪闪的,旁边几步外站着孟先生,两只手抄在衣兜里,专心致志地看他们玩儿。

孟先生刚满二十一岁,但皱紧眉头不笑的时候,乍一看却像个神态冷漠而疲倦的大人。

关庭说一个人比真实年龄看起来明成熟太多不是件好事,说明这个人比同龄人倒了更多的霉。人是不栽跟头不长记性的动物。

孟先生一家一直住在那栋楼里。继母丁阿姨和他父亲也时常吵架,丁阿姨指责孟叔叔眼红别人做生意发大财,然而自己没本事,折掉了打算用来买新房子的大半本钱;孟叔叔怨怪丁阿姨对公公不闻不问,反而偷偷拿他的钱贴补自己父母,一个家乱得像猪窝。

孟先生每次放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拾屋子。不是帮忙分忧,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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