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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祖母浮在空中温和地笑着,缓缓张开双臂,真实又虚幻,她轻轻地说:“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祖母……”卫潜抬起腿,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咚咚,咚咚,他心跳得越来越快。

每靠近一步,他眼睛就越酸,有些晶莹的东西积攒得太沉重。

当他只需要伸出双手就能握住祖母粗糙的手时,恍然间,他的眼前却出现一枚土豆,金灿灿,黄澄澄,皮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卫潜忽然恐慌了,他一步步往后退,祖母的笑脸变得虚幻。

他惊惧地失声而哭。

“还没死呢,哭什么!”

上方忽然传来金蕊的声音,以不可抗拒之势强硬地穿透了黑暗。

卫潜眼睛倏地睁大,他清晰地听见“砰”地一声,心里燃起了一把火。

栀黄的衣衫飞扬,金蕊手执短刀,飞花流星般,动作敏捷地闪过狂舞的藤蔓,一脚踏在花神树上,那藤蔓之上生长的铜币似的叶子如刀片般唰唰飞出,抵御外敌一般,向金蕊的脚边削去。金蕊袖中飞出数朵金花,将飞叶一一截住,转而朝花神树上紧紧缠绕的藤蔓狠狠一划,转瞬之间,张牙舞爪如狂蛇一般的藤蔓噼里啪啦地掉落,甫一落地,便不约而同地朝花神树的位置匍匐前进,以朝圣者的姿态,三跪九叩,虔诚无比。

而金蕊划开的地方,露出枯瘦鳞剥的枯树干,上面模模糊糊的显出一行扭曲的文字,若不是进来时看了花神殿前的石碑,金蕊绝对猜不到这行字就是传闻中的“少钦如愿”。

他来不及细看,飞身到土坑之上,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下面的人形同死尸,不哭不闹,一点动静也没有。“死了?”金蕊心道,“死了好,死了省事。”他本不想力去救一个亡命之徒,偏偏心里冒出另一个声音:假若他没死……

脑中胡乱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金蕊纵身跳进坑里,卫潜的脸已经全然被沙土盖住,他皱着眉揩了几下,露出那人的眉眼,一探鼻息竟还活着。

金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燃起一股焦躁的火,同时又涌起一丝其他的莫名其妙的情绪,终于是一把捞起这人,将短刀往壁上一刺,踏了一脚往上一跃,便从阴森怪诞的坟坑里脱离出来。

到底是命硬,一片混沌中,卫潜的胸口忽地抽痛,就像有人一把拔出了插在他心口的匕首,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惊醒过来。看到金蕊的那一刻,几乎要泪流满面,吐了一口沙土,声音顿时沙哑又难听,饶是如此,卫潜依旧感激涕零地向他表示了感恩,惹得金蕊一度后悔救了这么个没出息的货色。

错觉一般,这地方平白响起了一个哀戚的女声,呓语似地喃喃念着:“少钦,还我的少钦……”

卫潜却问道:“阁下可是如愿姑娘?”

那声音带着风沙扑面而来:“你是谁?”

没有否认,想必就是了。卫潜接着道:“姑娘与少钦之事流芳春城,在下有几个疑问,不知姑娘可否解答?”

如愿兀自冷笑一声,道:“你想问什么?”

“少钦因何而死?”卫潜问。其实他心里已有了猜测,只待如愿替他确认。

“是我爹娘毒死的。”如愿笑了一声,“什么生死盏?那是必死盏!他们好歹毒的心肠,少钦死后,还让他曝尸在荒郊野岭,野兽来吃他,使他身上血肉残缺,他们隔了一日才草草将他埋了。”

果然,这生死盏之中另有玄机。卫潜早就料到,如愿的爹娘不会轻易妥协。他又问:“少钦死后,如愿姑娘发现他的尸骨,随后便不见踪迹,这是如何一回事?”

“少钦既死,我怎能独活?但是我要先为他报仇。”如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偏偏,凶手是我爹娘!养育之恩,我根本做不到弑父弑母……知子莫若父,他们掐准了我的心思,得寸进尺,逼我嫁给他人。我答应了,给了一个条件,我说,要那个人也饮一回生死盏。”

生死常常是人定的,如愿的爹娘应允了,他们认准的女婿,生死盏岂能奈何得了?结果不言而喻。只是没想到如愿会狠下心来,在新婚之夜,杀死了新郎,不顾一切地冲向枯树所在,一头撞死在树上,死时紧紧抱着树干,被家里人找到时,拉也拉不开。如愿的魂魄守着这棵枯树下面掩埋的意中人尸骨,长成一条长藤,不论生死亦不分日夜地与他纠缠。

这事听着叫人唏嘘。然而却还有疑点,卫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花神殿也建了好些年了,为何早先没见如愿出来作乱,偏偏选了这个时候?

“这些人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滥伤无辜?”卫潜问。

“无辜?这些人中间,藏着十恶不赦的凶手!那个人将少钦最后残留的枯骨碾成了齑粉!宁可错杀一千,我也要将那个人碎尸万段……”如愿的语气冰冷且充满恨意,讲到后面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像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卫潜道。

“胡说!我不知道!”如愿立刻反驳。

金蕊哈哈笑了两声。

“哦,那你一定知道自己胜不过他。”卫潜无奈地看了眼金蕊,又道,“说什么将凶手碎尸万段,你不过是在泄愤,将怒火撒在无辜又弱小的人身上,说到底,你是恨自己无用报不了仇。”

如愿沉默了,她确实胜不过那个人,否则,何至于叫那人踩碎了少钦尸骨还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甚至……甚至让她混混沌沌地过了好几日才察觉到。

卫潜不留情面的话显得非常刻薄,没有丝毫怜惜地剖开了她最后的伪装。金蕊似乎觉得有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那一具枯骨早就不是少钦,你该走了。”卫潜缓缓道。

许久,没有回应。唯有一地狼藉的藤蔓,翠色褪去,干枯成碎末,随风而逝。而那一声声肝肠寸断的“少钦”,犹似徘徊在耳畔。

……

卫潜与金蕊离开花神殿,行路途中见到一群人正眉飞色舞地讲话。路过之时,卫潜听到“缈缈”这个名字,一愣,便凑过去,却听见其中一人说:“那家的老爷四处寻人也没寻到,听在场的人说,那老爷回到家中,在院子里的一口枯井边上,发现了一只绣花鞋,大红色,上面绣了一只红鲤……怪人的。人家都说缈缈跳井死了。”

“红鲤?等等,我记得他夫人不就叫红鲤吗?”

“他哪有什么夫人?你是说早年跟人跑了的那个?”

“不是她还能有谁?依我看啊,别是他夫人回来将女儿给偷走了!缈缈指不定还不是他亲生的呢。”

“真要这样,老头子也够可悲的,有钱又怎样?白白替人家养了闺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

(二十四)春城旧闻:象姑馆飙尘大梦归1

夜间的风呼呼刮过,帘子吹得胡乱飘,窗檐上悬着的银铃叮叮当当地响,红衣裳的姑娘翘着腿坐在沿边,一边剥莲子,一边自在又惬意地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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