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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来。等到他猛然抬起头,沈夜早已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输了这场对决,理当守约听从师尊的命令,从此安分守己听任他和心魔结盟,下界生灵涂炭,而师尊会将所有罪孽一手揽过,将那个或许有可能的未来留给自己和烈山部。

他只需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做他的下一任大祭司,天崩地坼血流成河他也可以片叶不沾身。

只是若真是如此,他可还有颜面面对烈山族民和下界百姓?

若真是如此,他可还有资格,再说一句自己是流月城大祭司沈夜的弟子?

谢衣想,自己终于还是要辜负师尊的期望,去做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了。他不自知地咬紧了牙关,用力之大几乎要将牙咬碎。

别无他途。

[雨欲来]

太初历六千五百七十八年。大暑第六日。

暴雨要来了。

谁的笔尖饱蘸了浓墨,在天际重重地涂抹了一把,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铅灰色的云涌动着朝头顶聚集,空气里凝结着水汽,堵得人胸口发闷。

沈夜从沈曦居所回来,天地已经昏暗成一片,辨不出是夜晚还是白昼。这样的天气一向令他头疼,他想,幸好今日小曦睡得早看不到这场大雨,否则只怕又会被拖进那场逃脱不了的梦魇里。

他叹息一声,沿着神殿外那条半弧廊道,朝寝殿方向踽踽而去。

那一场师徒对决之后,谢衣主动请命要求接受魔气熏染,沈夜并不觉得他已经对前次的争执死了心,然而为了验证结盟的可行性,此事也必须有人去做。

尝试魔气熏染没有先例,因此风险也完全无法预估。

究竟要熏染到何种程度才能抗住浊气,又要控制在什么地步才不至使人魔化,一切都是未定之数。说不准一个大意就会变成失去心智的怪物。

沈夜本没想过要他去,然而谢衣态度坚定,坚定得一如当初说要破开伏羲结界。他不得不怀疑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他默许了他的请求,而后叫来华月,指示她说,你多派几个人暗中跟着谢衣,无事则罢,倘若发现他有异常

他顿了顿,闭上眼睛又睁开:

直接把他关进暗牢,就说是本座谕令,不必单独请示。

华月听得惊住,半晌回过神来,默默低头说属下遵命。

谢衣的确还有别的目的。

除了替族民进行接受熏染的试验之外,这也是接近心魔的唯一机会。唯有接近它,亲身尝试过,才能知晓这魔物的实力怎样,弱点为何,才能进一步找到除掉它的办法。

他是在以身犯险。

这样做对师尊而言已是反叛无疑,好在表面上还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并没有心存侥幸,认为师尊知道后会因师徒情分而手下留情;更何况心魔绝非善类,这一去也很可能有去无回。

砺罂就藏匿在矩木主干之下,流月城最顶端。

谢衣仰头朝高处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沿着盘曲石道走了上去。

他接受熏染的那段时间里,沈夜并没出去,一直都在大祭司殿里,手握一卷竹简静静地看。

殿中无事,壁上铜灯慢慢燃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去,大祭司神情平静得毫无波澜。然而直到那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去,他手中的竹简依旧摊开在卷头的几行上,分毫未动。

后来谢衣回神殿复命,将情况详述了一遍,大致可以将所需时间和熏染程度确定下来。

待熏染相关的事项一一说完,他稍作犹豫又回复了一件事。

他说,砺罂似乎已经附身在矩木之中,以矩木为基,日后要牵制它只怕会十分麻烦。说着说着眼神就望向别处,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沈夜顿时了然。

这消息确实事关重大,然而更让他恼火的却是谢衣此举背后的行事动机他果然是横了心要跟他对着干。

沈夜看看他略显苍白的脸颊,插了一句问,你可有不适?

谢衣似乎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怔了怔垂下眼帘,说没有。

沈夜说,如此便好,记着你的身份,本座会如何对待反叛者想必你心里有数。

而后他就看见谢衣的脸瞬间变得冷峻。

气流在空中集结成风。廊道上的闷热被风吹散,又在风过之后迅速重新聚拢。沈夜朝远处张望了一眼,神殿外的花木正随风摇曳,碎叶四处飘舞,树影重重。

他对待反叛者从来不曾手软过,许多时候叛乱只出现个苗头他就会察觉,而后迅速将之扼杀,对手无一能在他面前取得先机。

然而这一次他已经拖了太多日子。

谢衣性情如何他比谁都了解,他知道他看似温和其实十分倔强,认准的事情连他这个师尊也无法强求。而他又一向聪慧过人,若真要违逆到底,他没有把握能够制得住他。

眼下这时候,不说除掉心魔,便只是一点小震荡毁了盟约,他想要烈山部感染魔气下界的计划就会全盘被毁。

可是……他莫非要对自己唯一的弟子下手。

他望向天空层层密布的乌云,那云层之上看不到的地方应该是一片星空。

他曾经在那样的星天之下问他,谢衣,可有喜欢的人?

那眼神清亮嘴角含笑的少年回答他说,有师尊。

他想那一刻大概是他此生最大的错觉,觉得即使堕入黑暗,也还能拥有这世间的美好与温存。

沈夜闭上眼睛,静默许久才又缓缓睁开,一步步走向廊道尽处。长风掠过他的身畔,将他衣袍上干净温暖的气息带到廊道的另一头。

而彼端的高大廊柱下,暗影之中,有一片青绿色衣角正微微扬起。

不能再靠近了……这个距离已经是极限。

谢衣屏住了呼吸,将后背靠在廊柱上,他知道只要再近一点就会被师尊发现。然而他还是觉得不够。

那天从心魔处回来,他本该只回复熏染魔气之事,然而砺罂附上矩木无法根除,这件事无论对烈山部还是对师尊来说都十分凶险……他终是没能忍住。

无法除去心魔,那此前所做的努力,包括和师尊兵刃相向的那一战也都没了意义。他想起曾在某卷古籍中读到上古时期神魔交战之事,神力固然强大,却也不能强行压制魔族,对抗魔族大约是有特殊的方法。

然而那方法究竟是什么,又在何处能够寻到,他完全无法得知。

真要去找,就必须到下界去。

自己想要除掉心魔的心思已经暴露,师徒之间势成水火,下界或许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将所有事情仔细权衡了一遍,自己首先接受了魔气熏染,下界浊气应该能够抵受;而华月和瞳也察觉到了他和师尊之间一触即发的情势,瞳叫他不要轻举妄动,说一旦有时机他们会帮他逃往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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