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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呷着粥汤的贺伟元,目光在他止不住泛红的眼眶上停了一停,然后才自然而然地回了目光。

贺伟元也没想哭的,可是那眼泪就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怎么止都止不住。

他甚至都没在意另一边坐着的净涪僧人,就只是托着他的瓷碗,低头喝粥。

贺伟元喝粥的速度确实很慢,但再慢,那瓷钵里的粥汤也还是有被他喝尽的时候。

喝完了粥汤之后,贺伟元伸手一抹脸上的泪痕,睁着红肿的眼睛拾自己的瓷碗,他还很顺手地带上了净涪的那个瓷钵。

净涪佛身没阻止他,而是随手将他身边的那个木葫芦递了过去。

贺伟元也没说话,接过那个木葫芦,捧着瓷钵和瓷碗去了侧旁。

洗完东西回来之后,贺伟元先将木葫芦和瓷钵还给净涪佛身,然后才仔细起了他自己的那个破瓷碗。忙乎到最后,他才又重新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坐下。

如此几番动作下来,贺伟元都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净涪佛身也没有想要作声的意图,所以从头到尾,这山洞都安静得只有那悉悉索索的声音。

贺伟元坐回他的位置之后,盯了他面前摇曳的烛火看了好半天,才终于出声打破了山洞里挥之不去的沉寂。

但他其实没有想跟对面的净涪僧人说些什么,所以他的话很没有条理,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零碎到只剩下一点逻辑。

净涪佛身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没打断他。

贺伟元零零碎碎地说了大半夜,到得夜深了,他撑不住,才蜷缩在一片干草堆上睡了过去。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山洞外走。

过得半响后,他拉了一捆粗细不一的干柴回来。

架起篝火之后,净涪佛身停顿了片刻。

这片刻的工夫里,他什么都没做,没拿出《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又或是尚且是残篇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翻看研究,没拿出矮几、纸笔等物什来誊抄经文,他只是坐在那里,稍稍整理了一下贺伟元的信息。

这些信息不仅仅只有净涪佛身自己通过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探查到的关于贺伟元的全部,还有方才贺伟元自己零零碎碎透露出来的那些许。

贺伟元现下确实是一个无家可归流落至街边乞讨的小乞儿,但他早年间父母尚在的时候,其实也是一个家境富足的小官之子。

他父亲贺宏举,当年还是这普罗县县令。他性格有点迂腐,才能不足,干不了什么大事,但在任期间也还算清明,没出过什么错漏。他母亲吴氏,管家理事颇有手段,虽没得到什么贤名,可也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安分妇人。

有这样的一对父母,贺伟元或许成不了富贵人家的衙内,却也该能平平顺顺地长大,成为一个或许平凡或许耀眼的小少年。

但一场变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贺宏举出身安岭望族,也是贺氏一族族长血脉,却是比庶出子更不如的外室子,得冠贺姓却没有上贺氏族谱,根本不得贺氏一族承认。贺宏举心中有憾,但骨头里的节气还在。

贺氏一族不承认他,他也不非巴上去不可,自己咬牙苦读,终于名列金榜。虽然他在金榜上的名词不高,名头也不甚响亮,完完全全地泯然众人,但有个进士的名头,他也能顺利地谋了个县令的空职,带了大家庶女出身的吴氏上任赴职。尔后一年,他长子贺伟元出生。

得了长子传承血脉,家中也还算和乐安平,贺宏举心中的遗憾渐渐被抚平,除了惯常的三节五礼之外,也就越来越少与安岭贺氏来往。

联系刚刚变得稀少的时候,安岭贺氏那边还没什么反应。

贺宏举一看那边的态度,也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只叹了一声后就放下不提了。

贺宏举自己放下那边的事情之后,就再没关注贺氏一族那边的情况,贺氏一族原本也是一般的。可后来,贺氏一族族长幼子胆大又无能,被人带着陷入了一场能惹来灭家祸患的灾事里。

贺家察觉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了。而为了救人,也为了推脱即将到来的祸事,他们决定选择一个替死鬼。

而这个替死鬼,就是恰巧在那段时间无意间跟他们那幼子有了些关联瓜葛的贺宏举。

贺宏举只是一个才能平庸的小小县令,妻子也不过是一个大家庶女,背后没有什么势力支撑,且又是有心算无心之下,就那样被贺氏一族的人拽着拖着送入了绝境。

贺氏一族虽然是安岭望族,但要一手遮天还是有些艰难,贺宏举自己也确实是清白,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贺宏举其实只是被带走查证,没有立即定罪。

这也就是贺伟元一开始的时候只说想要找到他父亲的原因。

吴氏维系失去了顶梁柱的贺家已然艰难,还要抚育当时年纪尚幼的贺伟元,实再无余力去探查贺宏举的状况,而为了说服她自己,为了保护当时的贺伟元,所以她一直没有去猜想那个最坏的可能。

然而,现实偏就是她想都不敢去想的结果。

贺氏一族为了避夜长梦多,也为了死无对证,他们在朝廷钦差到来之前,毒杀了贺宏举,造成了畏罪自杀的假象。

贺宏举去后,他们为了避万一,还不断地打压贺家,以致吴氏心血耗尽,青年早逝。等到吴氏也没了后,贺氏一族,或者说贺老夫人其实也还没有放过贺伟元。

贺氏一族可以看在贺伟元年纪小,又是贺氏一族血脉的份上松手放过他,但贺老夫人却不能。

她更想要斩草除根。

贺伟元能侥幸活下来,其实还得感激他的亲祖母。

他祖母虽然因为种种际遇不得不为人外室,也早早失宠离世,但草木一生,尚且还留了些枯枝残叶,更何况是人?

她当年曾救助过贺氏族长身边的一个小子,那小子现在已经是贺氏一族的管家之一。那贺管家心中亦有恩义,也想要报还给恩人子孙,但拿定主意要将贺宏举当替死鬼的人里也有贺氏族长,他一个小管家,救不了贺宏举,只能勉力说服贺氏族长保贺伟元一命。

哪怕是一无所有地流落街头当一个小乞儿,贺伟元好歹也还是活了下来。

要将这些来龙去脉整理妥当,其实真花不了净涪佛身多少时间。将这一切梳理妥当之后,净涪佛身抬起眼睑,看向那边厢蜷缩着的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的贺伟元。

当年贺家家变,贺宏举含冤失踪、吴氏心血耗尽撒手归西,贺伟元流落街头的时候,他不过三岁稚龄。

三岁......

比当年六岁被从北淮国皇宫抢到天魔宗的他还要年幼。

不过净涪佛身心念也只是在这一点上停留了一瞬,便又开始继续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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