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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道:“这几天也是辛苦你了。”

“怎么平白说起这个?”

“我这个做哥哥可没尽到哥哥的责任,叫你这几天忙前忙后的,看着都瘦了一圈了。”明楼的眼神描了一遍他的轮廓。

阿诚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把一个小袋子套进一个大袋子里,然后道:“瘦了好呀。小说里那些个胖人都是些庸碌的小市民,吃饱睡足,麻木不仁,是剥削者,florent这样的瘦人都是革命人。”

明楼知道他不好意思了,便不再提,只说:“是啦,你瘦下去,我胖起来,是我剥削你了。”

阿诚听他说得好笑,便接着道:“没错,你是剥削阶级。”

“剥削阶级送你几盆花好不好呀?”明楼在花店门口站定。

“贿赂可没有办法改变阶级本质。”阿诚扬眉笑道。

“读了几篇苏联的文章,就在我面前充起革命党了。真要在家里搞出阶级斗争来?”明楼笑骂道,“过来看看,你说我们买哪几盆回去?”

大包小包地带着东西回家,明楼感到身上微微出了些汗,早不像上午那么乏。他们没吃午饭,也不饿,拾起家里。阿诚放了几盆开得鲜艳的蝴蝶兰到阳台上,明楼在储藏室的上头钉了一个小架子,留了一盆吊兰在上头,给灰扑扑的小房间添了一抹绿色。

末了明楼热了那一小瓶黄酒,给他倒了一杯。屋里局促,跑到阳台上去喝。暮色沉下来,风也刮了起来,叫这一两杯温酒显得尤为可爱。阿诚酒量不好,脸上晕着两坨红,被风一激,像是唱戏的一样。他撑着阳台上的栏杆,指着远处道:“大哥你看,我们这里能看见先贤祠。”

“景色是不错。”

“听说jeanlannes死了之后就葬在里头。”阿诚羡慕道,“男儿何不带吴钩,取关山五十州。”

明楼饮了一口温酒,开解他道:“轮回往复,因果循环,少年勇敢,说不定你上辈子真是个大将军呢。”

“我如果是大将军,大哥是什么?富家大少爷。”阿诚醉了笑起来一脸傻相。

“那也太没意思了。”明楼笑笑,“我倒想试试别的,江湖侠客,武林中人什么的,总不要还当个教书的。”

阿诚忽然想起来明镜之前训明楼不要看那些不正经的江湖武侠小说,带坏弟弟,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明楼想了想又道:“上次我没许你上街去,你同学肯定笑话你了。”

阿诚扭过头道:“由他们笑去。”

“你不气我?”

“是你说服我不去,又不是关着我不去。”阿诚道,“你说得有道理啊,想报国,却不能只做好赴死的准备。”

“那怎么想起要学建筑?”

“说出来你要笑我。”阿诚摇头不说。

“你现在喝醉了,我哄你几句,你就说出来了。”明楼笑道,“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听是不是?”

阿诚脑子有点晕,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点头应道:“好吧,你不许笑我。”

“我不笑你。”

“我怕死啊,所以不敢去军校上战场。”

“那你还说要当大将军。”

“我当大将军时,你、大姐、明台都不认识我。那我有什么怕死的?”阿诚晕晕乎乎道,“其实我也不是怕死,我就是怕死了叫你们知道。但是上战场哪有不死的。所以不敢当兵就是了。不如学建筑,修工事……”

夜风轻轻地吹着他们,明楼撑着栏杆,眺望东边升起来的一轮明月。

“法国的月亮和上海的月亮看起来倒也没什么区别。”

阿诚却喃喃道:“可我还是觉得家里好。”

“我们这里不算家?”

“不知道。”

第02章

如果有些人在你们不熟的时候都不抢着买单,基本上你就可以预料到自己冤大头的命运了。

明楼问他要不要再要一碟玛德琳,王天风补了一碟玛德琳又补了一碟马卡龙。

“这么甜的东西也不嫌腻。”明楼皱了皱眉头。

“你一个上海人,好意思说我口味甜。”王天风看也不看他,“说起来,今天我见到你们家小朋友了不过他可认不得我了真叫人伤心。”

明楼眉头一皱:“他正正经经读书,你可别去招惹他。”

“你呢?你就不算正经读书?”

“跟你这种不正经的人打交道,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正经读书。”明楼折起报纸,“你在哪儿碰到他了?”

“在学校门口买木板子。”

“他学建筑嘛,自然要买这些。”

“可是有钱,我们这些穷鬼,可学不来这个。”碎屑掉到身上和手表上,表面上沾了油,王天风用衣角擦起来,“仆人当弟弟养,你这可有点共产主义倾向。”

明楼知道他把明家的情况摸得清楚,却讨厌旁人把阿诚的遭遇拿出来说,顿了顿道:“莫要擦了,这样留恋,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有反革命倾向。”

“斤斤计较。”王天风不看他,塞了满嘴马卡龙。

“彼此彼此。”

酒足饭饱说正事,往往也就三两句。

东三省全部沦陷。

明楼闭了眼睛。这个人吃这许多甜食,却从来说不出什么令人高兴的好消息。

“上头什么意思?”

“静默就是唯一的意思。”

“如此,还是未到‘国际条约信义一律无效,和平绝望,到忍耐无可忍耐,且不应忍耐之最后地步’?”

咖啡厅里灯火幽暗,明楼看不清王天风的眼睛。只听他幽幽道:“这顿饭你请,算给我饯行。”

“你要走?”

“戴老板叫我回国去,形势不好,人手不够。”

“那我呢?”

“原地待命。”

“你回去哪里?”

“点到即止。”王天风站起来,戴上帽子,“跟你弟弟一起扛板子的可未必比我正经。算我卖你个人情,不用找了。”

说着裹紧了那件旧风衣出门去了,明楼向服务生招了招手,给了两张纸币,一张进口袋做小,一张是饭钱。

巴黎的冬天比起上海不算太难熬,只是到了晚上难阴冷。回家瞧见阿诚的手套围巾都丢在门口的矮柜上,晓得他出门时又忘了拿。明楼点了一支烟,坐到桌前,开始写论文。

凌晨两点了。他给自己泡了一壶浓茶,握在手心里暖手。窗外头开始飘着一点雪,纷纷扬扬地。忽然叫他想起来带着小时候的阿诚和明台打雪仗的时候。

望见那个圆帽子顶雪走进楼里,听见叮铃哐啷的动静,然后门被轻轻地打开。连灯也不敢开,蹑手蹑脚地脱鞋。

“回来了?”明楼走出卧室。

“啊,我把你吵醒了?”像是最近贴出来的圣诞老公公,鼻子红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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