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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蒸锅,沉声道:“吃清淡点好,红烧的太咸了,对身体不好。”

陈曼点了点头,连说了几个“对”。陈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油烟大,你坐着去吧,这儿我弄。”陈曼摸了摸他的手肘,才终于点点头,转身回屋了。

陈林望着她有些弯曲的后背,心里说不出的有些涟漪,但那水波荡漾了几圈,又逐渐消散了。

他看着他妈拿着拌好的饺子馅,两个不锈钢的小盆,各插着一双筷子,坐在客厅一面看电视、一面搅拌。陈林倚在厨房门的门框上,厨房和客厅中间隔着餐桌和玄关,陈曼低着头搅拌,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目光。陈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他耙了耙头发,指尖按在头顶,有种说不出的疲劳在他心中浮现。他看着陈曼低着头,看她夹杂着灰白的头发在肩颈上垂下,没有光泽。她搅拌着那些馅料,翻来覆去,无聊极了,但陈林知道她不会停下,一如她当年坚持住在这所小房子里,也不肯搬去陈林他爸送给她的新房子,守着一些莫须有的回忆,空耗了很多年。

陈林看到她搅拌着馅料,突然停下手来,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她就是这样执拗、天真,有些近乎愚蠢的顽固,一点抓住一点希望,就绝不肯放手,那珍惜的态度几乎让人看了都要为她感到难言的悲伤。陈林知道她,一如他了解自己。

陈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痛,令他终于转过身去,缩回到厨房里。他们就这样隔着很短的距离、隔着一扇透明的厨房门,沉默着准备年夜饭。

天色终究暗了下去。陈林在厨房汆了鸡块,又泡了些枸杞、切了一点松茸,便开了汽锅烧汤,他剁了一点姜末进去,不小心溅了些热水到脸上,随手便擦掉了。他打开炉灶上的火,那些蓝色的火焰窜起来,陈林这才发现暮色四合,自己的手上都沾染着夜幕下的幽蓝,这些冰冷的颜色泡在高压锅外壁上,生生把火焰的灼热盖掉了。陈林什么都没说,他站在厨房里,掏了根烟出来,凑近那丛火焰,烟猛地烧着了。陈林把手回来,烟头上带着细碎的红色火光,中间是烟叶烧焦的黑色,逐渐向上蔓延着。陈林盯着烟头看了几秒,这才抽了一口,那些味道飘进他喉咙里,终于使他感觉到一丝温度,他靠在料理台边,沉默地抽烟。

那些蓝色的光笼罩在他脸上,让他薄薄的嘴唇看上去冷硬无匹,半长的头发坠在脸颊边,陈林伸手把它们撩到耳后去。他的手心不热,摸在耳朵上却也被耳尖的温度冰了一下。陈林长舒一口气,将一些灰白的烟雾吐出来,盖住了自己的视野。烟燃得很快,陈林把那烟头拿远了些,他的手很瘦,夹着细长的烟,手心还能看到隐约的血管的颜色,有些紫、有些绿。他摊开手掌,却发现手心里有一个不大规则的山的形状,上面带着些突起的弧度,是个影子。陈林转过头去四下望了望,却不知道是什么,他盯着这影子看了几秒,突然向后转过身去,终于发现是阳台里供奉的佛像由于被光照见,影子投在了他手上。菩萨双目未张、唇角上翘、鼻若悬胆、眉如拱桥,手持弥陀定印、跏趺坐在宝莲上,一派出尘、清静、无牵无挂。

暮色笼罩在阿弥陀佛像上,盖不住那金铜色的法相。陈林看着自己的手,才发觉自己已沉溺于夜色之中。他把烟头按灭在水槽里,单手捂住了额头。

今时今日,他仍旧难以自持地想起姜玄。在姜玄离开的那天、在他独个坐在高铁上的时候、在他重回到这件屋子里的几分钟里、在他清醒后的每一个动作之间。每时每刻,姜玄伴随着他的呼吸,一不小心就从他心中跑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仍然会想起他,也许是因为他们曾经相处太久了,那些日日夜夜汇聚成他的生活,在他的脑海中固执地盘踞,即使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再想着他,但于事无补。陈林知道自己总有些优柔寡断,但从未想到自己竟真的如此难以忘却往事。即便是谭继明弃他而去,他也只沉默了几天,便为了生计把其余的那些伤感全数抛诸脑后了,日子有那么长,他没力气感伤。但那时他仍旧爬得起来,现在却不了。他分明回到成长起来的地方,这屋子不过几十平大,他却依然想起姜玄来,想他的好、想他的坏,想他在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在漫长的时间里,姜玄化成了他的生活、他的家庭、他身旁熟睡的位置、他灵魂的一部分。

然而他已经离开了,安静地、直接地。陈林无话可说,语言和回忆都已成徒劳,他唯有想起他、并不断痛斥自己为何想起他。

或者是夜幕来临的缘故。

他念书的时候,陈曼并没怎么管过他,每天十点多便睡了。陈林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书,那一盏小灯照在他脸上,灯光很亮,但他从未介意过。夜里静的很,他坐在沙发上,阅读或是背书,周围静悄悄的,静的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时候很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过了一会自己爬起来,关了壁灯回屋睡觉。寂静是他的常伴,在黑夜中他感到平静到来他身边。

即使成年以后他也保有这样的习惯,不过姜玄很贴心,给他单独备了一间书房,里面有很大的书架,上面一边摆着他的书,另一边是姜玄的。他仍旧看书到很晚,但姜玄怕他眼睛受伤,特地挑了护眼的灯摆在书房,回家晚的时候还给他带一些不长肉的茶点,有时候是花生酥、有时候是杏仁豆腐。陈林爱干净,切好的水果从来都要一次吃光,不然会招虫,因此姜玄特地买些小的水果,晚上回家的时候给陈林切好送到书房去。但这些如今都不再为他所拥有。

他的心像一滩死水,望不到边,也望不见底,黑漆漆的。孤独像潮水腐蚀着他。

陈林以为回到家中会让自己感到平静,但他也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狼狈。他过去固执到逃离,造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在这头、母亲在那头,两个人遥遥相望,相互诉说已是竭力,陈林不知道如何在这里诉说自己的绝望。

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救不了自己。

陈林把蒸好的鱼拿下来,又用开水烧了些栗子,接着一面煮红烧肉块、一面剥了栗子壳。捞出肉块后,他倒了些油进去,又加了点冰糖,翻炒搅拌,看着糖浆化成浓郁的棕色,接着放了桂皮、八角、生抽、料酒进去,又加上肉块,炒的肉上都覆盖着一层焦黄,这才终于倒了水进去,开着小火煲肉块。火焰逐渐变小,终于丛蓝色变成橘红,那颜色像是熟透了的桔子,红彤彤的,陈林把手贴近,一阵阵热气扑上来,陈林揉揉眼睛。夜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转身离开了厨房。

他走到客厅,餐桌仍摆着案板,上面有一碗盛好的面粉,还有两根擀面杖、三个盖帘,陈曼已经把醒好的面揉出来,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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