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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但寄声像有某种预感似的,一个轱辘爬起来,将眼睛贴到了那个窟窿上。

下一刻门扉洞开,那个破败的院子迎来了寄声今天所等的第一位客人,他提着灯笼,脸上印着些幽昧的烛光,寄声一眼望过去,登时大吃一惊。

这可真是钻子头上加钢针,来的竟然是个熟人

未时末,檀寺,清泉竹海。

江湖上很有一些人,独门的兵器不爱给人看,吕川就有点这德行,像他惯使厚脊刀,他就很少让别人碰,擦刀抹油全是自己一个人来。

可李意阑没这个怪脾气,以前寄声看他耍起来威风,问他要枪他就给,如今知辛要看,他也是伸手就往外递。

知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越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主人家就会越慎重,藏着掖着,唯恐别人窥探了去,这人倒是意料之外的诚耿。

可能是他师父一直太不将解戎当盘菜了,拿它削过竹子挑过水,所以李意阑从没觉得它有多稀罕。

他们师门无名,也没有白纸黑字的规矩,予教予学不过一句看你顺眼、看我心情,所以无论是枪还是枪法,谁适合就送给谁,谁要看就由他去,只要李意阑愿意给就行。

而对于和和气气的大师,李意阑能比对寄声更大方,因为他对寄声是照顾,可对知辛却是礼遇。

知辛用双手接过来,笑了笑以示感谢,然后他低下头,开始端详那杆变形状态的枪。

枪头的细作不多,贴着刃口饰了一圈夔雷纹,铁质不寒不暖,看起来一般,也没有拓印铭刻,看不出造物者谁,知辛看不出特殊的地方,很快就将目光移到了枪身上。

这是一种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材料,有着玄铁的重量和金铜的质地,按照少而的规矩来看,它本来应该是种珍贵的物品,可枪杆上痕迹却又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枪杆上有一侧上布着长条状的火烧痕,像是油污在木砧板上爬出来的轨迹,使得这少见的枪身上有了不被珍视的廉价烙印。

知辛的指腹从那些瘢痕上碾过,神色间依稀有种怜悯的感觉,像是在为它痛心一样。

李意阑瞥见这小动作,心口没由来地渥生了一股暖意,像个整个被泡进了温度适宜的水里。

兵器是武者的魂,是意志斗志的出口,是性命寄托之处,从来一荣俱损。

而时人追求完美,对于瑕疵多避而远之,而解戎从出炉那一刻起就是失败的武器,被铸造师愤怒地抛进火箱,又被他师父偷偷给刨了出来。

这世上除了师父和他,根本没人知道它的来历,它如今所身负的荣光,只是失败者不肯放弃的那点坚持带来的回馈。

它并不具备上等兵器的顶尖形意,可是大师为它觉得可惜,李意阑感觉像是平白捡了个知己,心口变得柔软起来,他看知辛将枪身拉长,忽然轻而突兀地提醒了一句:“把稳了。”

知辛一听之下不明所以,但眨眼就听腔体内部“咔”一声,应该是杆身到了驳接的位置,那细响短暂干脆,可震感强得吓人,枪筒里像是装了个不出声的炮仗,反弹得和尚的手腕明显抖了一下。

知辛吃了一惊,想起李意阑挑着它时他手腕纹丝不动的样子,便明白这人一定是锲而不舍地练过很多年,跟它已经融为一体了。

如此强劲的反震力,绝对不是单纯的套接所能具有的反应,更像是装了某种复杂的机括,让它得以保持这种放的霸劲。

知辛探求地将它的端口对准自己,可内部的构造是个被封闭起来的谜底,两头的铁片与杆身浑然一体,他觉得有些遗憾,可却多的却是对匠师的钦佩。

枪身一共套了六截,几乎没有纹饰,只在最末端铸了一粒莲花形状的小铜钮,完全拉开的时候几乎看不到接缝,它们细如蚕丝,接出来的枪杆却一体笔直,这工艺绝对是大师手笔。

缩回来应该并不需要很大的力气,所以刚刚那轰然一击里知辛可以分毫不动地站在原地,但那应该需要掌握技巧,知辛试了试发现根本推不动,只好将枪身打横了双手托给李意阑,然后笑着说:“很好的枪。”

李意阑回来,握住枪尾侧对着他向外甩出去,眼底有种清浅的喜悦:“大师也懂枪吗?”

他其实很喜欢听人夸它,但真正夸它的人实在很少。

李真更希望他去考取功名,拗不过才让他习的武。

李遗觉得它过于取巧,不够堂堂正正。

寄声第一眼见它时惊为神兵,练了没几次就再也不借了,它中空而不稳,掌握不好拿来叉鱼都够呛。

吕川夸它华丽多变,却也念叨它长不长、短不短的,太有心机。

……

师父倒是挚爱它,可他断了一条胳膊。

知辛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就见那枪杆忽的开始缩短,眨眼又回到了两尺长的模样,只是风势凌厉,将它的机括声给盖住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着实开了回新鲜的眼界,知辛有些不舍地回目光,诚实地摇了下头:“不懂。”

李意阑无意让他难堪,只是想听听理由,他温和扬了扬手,指尖朝向鹅暖石铺就的羊肠小径,意思是请大师和他一道散散步,脸上轻笑着道:“那大师为何说‘好’?”

“我都不懂了,哪里还能有什么为何,”知辛笑了一声,沿着小径往下走去,理由简单到了直接的地步,“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李意阑乍一听觉得这答案似曾相识,跟着走了没两步,忍不住低声闷笑了起来。

吕川本来抬脚准备跟上去,他知道李意阑提防他,因此特别有接受检验的自觉,打算亦步亦趋,让李意阑看得见他所有的行踪。

可这笑声一起,他抬起的脚原地又放下了,觉得还是远远地跟着算了,这兄弟难得高兴,笑成这样很不容易,吕川不想扫他的兴。

在这片刻权衡的功夫里,前面的两人跟他已经拉开了几米。

一黑一白的两道背影,并肩走进了满世界的苍翠里,像是要结伴去哪里远行似的。

知辛听见笑声,朝身旁看了一眼,不太理解这人怎么忽然就乐了起来。

其实想笑就笑,旁人要是没那种体验,便是说了也不会懂,但是出于一种不好让对方冷场的礼貌,知辛温言道:“李兄笑什么?”

李意阑将两尺长的枪背起来,指节翻动着让它在身后慢慢地旋转,语速和他的动作一样慢,因为牵动的是很久以前的回忆:“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师的夸奖是真心的,觉得有些荣幸。”

当年师父问他想不想学枪,李意阑说想,男人问他为什么,他那时不懂事,竟然大言不惭地来了一句,就觉得解戎应该是他的,如今那枪果然就在他手中了。

人心难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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