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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这大师都闭着眼,只有指尖的念珠转了一颗,李意阑不知道他念了几遍佛,念的是什么佛。

他在和尚对面盘腿坐下来,盯着对方手里的念珠,等到下一颗捻过的瞬间才开口:“大师能否抽出片刻,与我一谈?”

和尚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他道:“施主请说。”

这么近的距离,能看见他虽然被冻得唇色泛乌,但眼底绀青,神色清澈柔和,不像是刻意刁难之辈,李意阑觉察到他似乎只是想与百姓共同进退,不由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师多了两分敬意,他笑着道:“大师用过晚饭了吗?”

知辛平静地说:“多谢关怀,用过了。”

牢饭简陋,荤不荤素不素,乱七八糟地混在一处,佛门戒荤腥,他的身份又是今天才被道破,这些天以来想必都是有饭无菜,李意阑并不戳破,只是打通了话题,继续往下说:“牢中阴寒,不是清修之地,不如我送大师离开,这些百姓稍后等讼师问过,我也会一一放他们归家,您看如何?”

知辛合起掌,念珠在他袖间轻晃:“施主坦荡,贫僧信得过施主,只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已向郡守许下了承诺,待讼师问过后再走也不迟。”

和尚在民间有臭秃驴的美名,万般顽固,一般人根本撼他不动,李意阑不是大罗神仙,而且说多了也讨人厌,闻言不打算再劝,只道:“既然大师坚持,那我尊重大师的意思,有何需求您都可以差人叫我,在下叫李意阑,相逢即是有缘,幸……”

“会”字来不及出口,喉中的瘙痒却涌如狂潮,李意阑岔了口气,不由自主咳得撕心裂肺,他迅速伸手去摸袖筒里的瓷瓶,谁知斜刺一只并做二指的手悄无声息地朝他的咽喉探来,李意阑皮肉绷紧,手臂改道,刹那间就将那只手腕给擒在了手中。

扣住之后他都不用看,都知道主人就是身旁这位大师。

和尚猝不及防,被他扯成了弯腰驼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习武之人的忌讳,不过李意阑咳势未止,胸膛里还响着一股破风箱似的杂音,知辛凝会神,忽略了右腕上禁锢的闷痛,用另外那只手在李意阑手臂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慢慢地一压,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意阑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摸他脖颈,但对方应该并无恶意,因为空中没有杀气,而且大师反应不及自己,武学上的修为并不算高。

而且知辛最后那一腕子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定力,李意阑的危机意识平复下来,虽然仍没止住咳,但也配合着没动,看知辛低下头来,若有所思地将右耳贴到了自己的胸膛上,同时,对方头顶的短发硬茬无意间刮到了他的下巴,激起了一阵陌生的痒意。

此生还没人这样贴近过他,李意阑垂下眼帘,忽然发现大师自这个角度看起来居然十分眉目如画,这猛不丁的邪念将他吓了一跳,对方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手中,肌理柔软,又因寒冷而批了一层凉意,李意阑心虚地漏跳了一拍,猛地松开了手指,并且不自在地朝后避了避。

知辛正在听他肺腑间的动静,没料他会忽然躲开,便举起解放出来的那只手在李意阑面孔的高度上摆了摆,让他不要动。

也许是禅宗讲求一个静字,和尚干什么都慢斯条理的,李意阑不知怎么又注意到人手指纤……他皱了下眉,干脆将目光拿去看牢房墙上的青砖,坐直不动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知辛坐正起来问道:“施主的肺脏,可曾仔细看过大夫?”

结合他方才的动作,李意阑感觉这大师除了佛理,似乎医术也颇为湛,真是让人佩服,他笑了笑,简单地说:“看过。”

他胸口曾受过重创,就在有五脏华盖之称的肺部,皮肉伤愈合以后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这几年越演越烈,虽然大夫个个都说好好调养,但李意阑自己能感觉到,他的元气正在逐渐流失。

知辛见他不欲多说,也没戳人伤疤,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两手放在腿上,默念了一句佛号。

此人卫气郁遏、腠理闭塞,百脉之气已断,若无机巧奇遇,怕是见不到明年的冬雪了。

这番交谈停止以后,李意阑很快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公务,这便走了,最多再委屈大师两天,怠慢了,告辞。”

知辛没起来,双手合十地点了下头,就当是别过了。

李意阑离开后,狱卒依照他的吩咐,将之前分出去的百姓又带回了原来的牢房,陆续又送了些铺盖过来,人手一件是远远没有,但几人共用一床挡挡风寒却足够了,随行的还有两位大夫,来给那些在寒衣节上抓捕时伤到的人清理伤口,并且在走廊里点了几盆炭火。

谢才嘟囔着说应该给知辛弄个单间,打两床铺盖,再送上几卷经书……时间紧迫,李意阑没工夫也没耐心听他妆点牢房,给寄声打了个手势,寄声会意,一转身将人堵了个结实。

“谢大人您真是太客气了,我们知道客栈怎么走,您留步您留步……啊公务?有公务也得休息好啊,您不知道我们公子啊不能熬夜,熬夜就会吐血,吐了血就会昏迷不醒,昏了那可就查不了案了,明日再会,回见了您。”

谢才追赶不及,又被他唬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那小子和他口中一熬夜就会吐血的公子,已经拐了个弯不见了。

一个时辰后,阴风飒飒,城南义庄。

守庄的老者听见敲门声,掌着烛台起来拉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五个男人,他还没问来者是谁,一块冷冰冰的令牌就亮在了他的脸跟前,执令的是个壮汉,他沉沉地说:“开门,提点刑狱公事办案,我问你,自各郡调来的五具白骨是不是存放在这里?”

第4章沉冤

十二月初二,亥时五刻,义庄停尸堂。

室中有种腐烂的臭味,灵幡无风自舞,看守的老人停下脚步,指着墙角道:“大人,这些就是了。”

李意阑顺他指向看去,五具棺材并排齐列,既不发响也不放光,与其他葬具无异,看不出什么妖魔鬼怪的异样气息来。

寄声不想去掀棺材,眼珠子一转,先后使小动作推了下吴金和张潮。

被推的两人顺着手寻去,就见那小厮冲他俩将眼神和下巴一起往棺材那儿一甩,李意阑不爱说话,倒是这小厮整天叽叽喳喳,两人会错了意,还以为这是公子的意思,二话不说上前搭伙,问看守要了工具,砰砰哐哐地开始卸最外侧那具棺材的九根钉。

李意阑见状,不由感叹了一句老父选的人就是靠谱,好些事不需要吩咐就主动上了手,有了这些人的相助,一个月即便紧凑,但应该也能查出些东西。

送葬的九根钉向来钉得牢实,棺材又有人小腹高,吴金使不上力气,跟张潮低语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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