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喟是极少披露自己内心的。他对人说的每一句话都通常有所目的,他能让人不自觉地走在他想要的路上,可你却永远也看不清他的目的,他永远置身迷雾之中。

现在,顾清让利用天国系统职工的身份知道了许喟的最终目的最大程度地改变世界。可许喟并不知道天国系统npc的存在,因此他对班摩利忽然的内心剖白,实在令人有些解。

他这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还真的只是心血来潮?

许喟望着顾清让的目光一时有些复杂,仿佛落满了梧桐叶的寒潭面被晚风吹皱。他继续说道:“班少爷,你是个难得洞察力超群的聪明人,更难得的是你从未想要利用自己的这份聪慧去实现什么私欲。你或许对我有很多猜想,而甚至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正确的。现在你或许也有了自己的打算,我并不会阻拦你,因为我从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只是,班少爷,就当做一个善意的提醒。如果你什么都不打算做,那么如果埃尔曼陛下邀请您随行回地球拜祭皇家祖庙……”

“别去。”

顾清让愕然睁大了眼,他还在分析许喟给他的种种暗示,那两句最为关键的“我不会阻拦你”和“别去”。

然而,在顾清让来得及反应之前,医院病房的门被推开,匆匆取下帝王冠冕的埃尔曼一脸喜悦地向他走来

“哥哥!你终于醒了!”

第18章锈色银河17【完】

从太空中遥望地球,最开始,像一枚打磨光滑的蓝宝石嵌在无边的漆黑帷幕上;近了些,又像是颗对宇宙的寓言凝结成的绀青色水晶球在闪耀光芒;再近一些,能看到蔚蓝的海洋和其上浮岛一般的大陆,在看到熟悉的大陆形状时,顾清让的身体自行就开始动作,手指贴在了透明的舷窗玻璃上,隔着万里虚空描摹着大陆和海洋的轮廓线。

顾清让感受着微微发烫的胸口,这才体会到了游子的心情,像一点渔火过千重水返还在布满寒霜的江面,一叶芭蕉自山外山回归月桥花院琐窗与朱户。

跨过了无数快速穿越的世界,横越了银河时代漫长的千年,一位生在地球的远行客,就要自太空回归他的家乡。

“很美吧。”一个少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些许骄矜的笑意说道,“一千年前,我们的先祖就是从这颗星球迈向银河的。”

在顾清让略微恍惚的注视下,年轻的皇帝陛下耐心地解释道:“为了每一代皇帝都能铭记,如今幅员辽阔的帝国是发源在这样小小的星球,先帝开国不易,吾辈守成更应尽心竭力,所以皇帝加冕之后,必定要回古地球拜祭祖庙。”

“是啊,”顾清让轻声说道,“一千年前的地球人类,绝对想不到人类历史将会这样发展。”

“是吗?”埃尔曼却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但他愿意顺着哥哥的想法继续说,“听说那时候的人类分散成了一百多个国家,嘴上都自称开明民主,却沉迷于互相残杀倾轧,国家战争种族仇杀不断。直到伟大的先祖波塞冬诺亚一统全球,恢复帝制,这才能聚集全人类的力量,开拓了无垠的银河。”

顾清让微微一愣,可仔细想想,这并不是荒谬,虽然绝大多数地球人类都相信民主制度先进,封建帝制落后,可这个平行世界的未来已经给出了答案。

顾清让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而是问道:“做皇帝的感觉怎么样?”

这个显得亲昵又冒犯的问题显然没有触怒埃尔曼,反而取悦了他,新帝亲切地挽住顾清让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感觉可爽快啦,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只有我欺负别人!”他在亲爱的哥哥面前,甚至都不会自称朕。

埃尔曼的态度让顾清让也松了口气,于是他笑着继续问:“那你想欺负谁?”

原本只是随意提出的问题,不料埃尔曼的眼珠狡黠一转,说道:“我要真说出来,哥哥会不会生气呀?”

这几乎是顾清让第一次见到埃尔曼这样活泼的模样,原本他对这个孩子年纪轻轻就担上皇帝的重负有些不放心,现在看来,权力带给他的愉悦远比负担多,这个孩子再也不用终日陷在惴惴不安中,担心被人抛弃,王位是闪耀的宝藏,坐拥宝藏的他只会被所有人跪着讨好。

顾清让像五年前一样伸手摸了摸埃尔曼未戴皇冠的头顶,被抚摸的年轻帝王一点也不恼,反而露出了猫咪似的满足表情。

“怎么,是想欺负我吗?”顾清让配合着问。

“才不会呢,我要好好保护哥哥!”埃尔曼说道,然后凑到顾清让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等祭完祖,回到诺亚,我想杀了许喟。”

方才惬意舒适的氛围在一个“杀”字下被完全绞碎,顾清让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既听错了“杀”这个动词,也听错了“许喟”这个人名。

看着顾清让怔愣的表情,埃尔曼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说道:“我就说哥哥会不开心。许喟是你的下属,你和他关系好我知道,当初也是他护着失去意识的你从伊利亚特全身而退,我也知道。”

“可我是皇帝,我得为我自己的王位考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或许是飞船的飞行角度进行了偏转,幽微的星光消失在舷窗之外,视线略有黯,年轻帝王原本在白光下熠熠生辉的俊美面容暗了下来,连着孩童般清澈的目光也阴沉了下来,显露出当权者冽的尖锐气息。

“许喟的权力太大了,以第一集团军为首的军队几乎成了他的私家军,怕是反倒不认识我这个皇帝了。”

埃尔曼冷冷地说道:“现在帝国边境平稳,没有大的战事,并不需要一个强势的元帅。我这些年学习权谋兵法,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一句话,叫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虽然听起来似乎是贬义,我却深以为然。许喟不死,我这个皇帝无法安心。”

皇帝埃尔曼定定地望着顾清让,问道:“哥哥,你会支持我吗?”

顾清让只觉得可怕又可笑。权力,权力,他竟然就这样忽略了权力对一个人的改造,古往今来多少历史都是陈陈相因,所有君臣的典故替换了无数姓名,但都讲述着同样一个永恒的故事,权力的故事。从王朝到共和国,从地球到银河,权力永远乐此不疲地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创造罪愆于人性之外,没有例外。从没有例外。

耳边响起了许喟最后留给他的话语。“如果你什么都不打算做,那么如果埃尔曼陛下邀请您随行回地球拜祭皇家祖庙……别去。”

埃尔曼啊,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人总会犯下急切的错误。

顾清让最后只是说道:“我不会反对,埃尔曼,我无权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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