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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喟不由得回忆起,在恰赫季斯堡所在的山脚下,顾清让那一番画风清奇的劝慰。

总觉得这人的价值观,完全是背离常理、自成体系却又逻辑自洽的奇观啊。真是让人好奇,至少许喟很好奇。

“因为罪行死在法典下,而不是因为罪行而死……”许少校钻牛角尖般地抠着字眼发问,“也就是,班少爷认为公主犯罪并不等于该死,只是法典规定她要受死?”

顾清让有些惊讶地望了许喟一眼,因为很少人这样细致地询问他的观点,并且从他的表述方式中解读出了他未宣的潜台词,甚至这潜台词是惊世骇俗的,这人依旧彬彬有礼地问了。

既然问了,那就答。

“人类在儿童时期就会无师自通地碾死蚂蚁和飞虫来取乐,可见残忍是人类的天性,和猫在吃掉老鼠前进行一番玩弄没什么区别。在我眼里,猫和老鼠,人和蚂蚁,人和人,都没什么区别,人并不就高贵一些,所谓不杀同类,并不是我们有多么的高尚,而只是为了保证人类种族的繁衍罢了。人会因杀人而受罚,但会因为虐杀蚂蚁而受罚吗?可见法典只是维护人类,并不尊重生命本身。那么,儿童为什么虐杀蚂蚁?”

许喟竟然从善如流地参与回答道:“因为蚂蚁无法反抗。”

虚假又敷衍地扬了扬嘴唇,顾清让说道:“那在皇室的眼中,平民就是蚂蚁。”

“帝国的公主挥霍权力虐杀平民,就和美女挥霍美貌、富人挥霍金钱一样,每个人有使用自己所有物的自由,谁要人民主动将自己的权利上交给统治者成为权力了呢。”

就像同埃尔曼诉说着“我们都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的时候,此刻的班又有些许走神,语气疏离得仿佛一吹即散的云烟:“最多我们能从中总结出一句老话: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茨威格?”许喟顺着班的话语问道。

顾清让的手指顿住,电子钢笔啪的一声磕在了桌面上。

很快,班就笑了起来,还难得有兴致地望了许喟一眼,说道:“没想到呀,居然你也认识这位来自古地球的作家,毕竟他的作品都算是历史古董了,我还是做父亲的书房里偶然翻到过。”

许喟谦和地应道:“我也是在一个意外的机会下,才有幸阅读到这位先贤的作品的。”确实是很巧呢。

班摩利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来,取下了衣架上的外套。

“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得回家一趟,别让埃尔曼看到这场直播。”

第11章锈色银河10

像是一场吟诵死亡的歌剧。

凄厉而痛苦的女声由尖利变得粗粝,由高亢低回成煎熬而绝望的哀鸣;哀鸣声婉转而余韵悠长,层层减弱至奄奄一息;喘息声抽搐的频率则犹如一道上下波动的优美弧线,这生命的弧线盘旋着,盘旋着,最终消散了,只剩下咀嚼声和吮饮声,是最悚然的背景音。

毕竟是帝国最美丽女人的死亡,总值得这样歌咏一场。

埃尔曼脸色惨白,但从全息幕开始直播画面起,他就没有按过暂停,也没有关闭音量,他逼迫着自己目不转视地看完了整场直播。

在官员诵读完皇帝义正言辞的“公主犯法与平民同罪”的信件后,则是全帝国人民都翘首以盼的高潮,是对娜迦公主犯下的多重谋杀罪行的判决和惩罚,一场万众参与的狂欢,一场荒诞血腥的表演,一个历经起承转合的讽刺结局。

浴人血者,其血肉终被人啖。

哈,哈哈,他的母亲,就这样在全帝国人民的注视下,被她曾凌虐过的少女们给集体生吃了。

这群少女到底也被折磨疯了,她们喝干了她的血,吃光了她的肉,掏空了她的内脏。

做出这样的行为,还算是人类吗?

什么六千七百五十位受害者里最后的十三位幸存者,没有幸存者,大家都死了,全死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埃尔曼茫然地思考,思绪凝滞在脑海里一阵钝痛,不断切割着他的神经,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

母亲曾经拥有强大的权力,于是她可以随意地虐杀平民。

可当被害的少女们被赋予了更强大的复仇的权力,于是母亲成了那个被杀的人。

父亲为了获得更为强大的权力,可以推母亲向死地。

舅舅为了维护自己统治的权力,可以宣判母亲死刑。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公平和公正,所谓争议的宣判,只是权力掠夺消涨下的牺牲品。

权力,权力……原来权力是这样令人疯狂的东西,可以令廉价的生命更廉价,令高贵的身份沦为草芥,令夫妻反目,让血肉相残。

男孩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哥哥清冷而平淡的声音

“只要你有足够的能量,飞起来,飞出去,你就有整片天空,而曾经一寸鸟窝里的悲苦,放到这无边的天空里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你可是银河帝国公主和元帅的血脉,你的未来,在整片壮阔雄伟的银河里。”

男孩的整颗心脏都悸动了,奔流的血液在小小的心房内鼓涌起了浪潮,这浪潮让他呼吸急促,手心发烫。

或许幼稚到成熟的分界线不是年龄,而是是否能认清并直面自己的欲望。

埃尔曼终于明白哥哥告诉他的救命稻草是什么了,他终于知道令他蠢蠢欲动心不能安的蛊惑是什么了。他是帝国公主和元帅的血脉,他比任何人都接近这让人失去一切又得到一切的被诅咒的宝藏。

是权力是权力!

“……埃尔曼?”

恍惚间,房间门口传来了哥哥轻声的呼唤。

埃尔曼怔怔然回过头,看到哥哥清瘦的身影站在门边,问道:“怎么不开灯呢,要我把灯打开吗?”

在欲望之风下鼓动的浪潮慢慢平息了。

黑暗中,埃尔曼却能看清自己哥哥的脸和他担忧的目光,就像潮汐退下后温润的圆石。

埃尔曼站起身,走到班身边,软软地说道:“不用了,哥哥。”

小小的男孩伸出手臂,抱住哥哥的腰,将脑袋贴在了青年的军官制服上。

顾清让极少和人产生亲密的肢体接触,更少被一个孩子主动抱住,几乎立即僵硬了身子,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顾清让无措地眨了两下眼,才有些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尝试着搭在埃尔曼的肩上,又觉得不足够安慰,于是摸了摸他毛发绒绒的后脑,索性就这么站着,让埃尔曼怎么舒服怎么来。

“……哥哥。”

“嗯?”

“其实我去看过母亲。”

“嗯。”

“母亲清醒的时候,我觉得她还是爱我的,还让我等她回家。”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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