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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天光

陆迟了一个徒弟,在他刚满十八岁,还是个半大少年的时候。

那天着实不是个好天气,连绵阴雨淅淅沥沥下了好久,他装成边境逃难过来的难民,偷偷潜进了西泽的皇都上安。虽然陆迟最不耐烦阴雨不断的天气,但今次的这场雨却是帮了他大忙。才不过黄昏的光景,天却是彻底暗了,头顶上是一大块一大块的乌云,黑沉沉的。

他借着黯淡的天光和阴雨,潜进沥(xi三声)宫内。

这个恶名都传到北乌国内的魔宫,关着他的师姐。

陆迟正值冲动热血的年纪,但也知道沥宫硬闯绝对不成,他很有耐心地等待了七天,终于寻到一个机会,扮成送菜的老翁,终于进到江湖中人称魔窟的沥宫。陆迟的易容术虽然到不了他师父出神入化的程度,但骗骗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要进到沥宫,他就能见到师姐。

他们一脉相承的师兄弟,都会随身携带引魂香。陆迟从袖中放出一只不过半片叶大小的蝴蝶,通体雪白,只有翅尖的边缘有一圈浅淡的红。那只白蝶扑着翅膀,在雨中飞去了。

陆迟屏息提气,悄无声息地随着白蝶而去。

他终于在一个偏僻的院落里见到了师姐,时隔八年。当年师姐离开时,陆迟才不过十岁,屁都不懂的小孩子,可他记得他的师姐,因为师姐是从小带他到大的人,长姐如母。记忆中温婉明秀的女子变成了半躺在床上,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几口气的人,虚弱得不像样。

见到他来,师姐掀起眼,唇边勾出一抹淡到几乎没有的笑,她唤他。

“阿迟。”

连声音语调都没有变过。

陆迟的唇抿得极紧,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也变得冷漠。他走到她床前,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叙旧,开口就是硬邦邦的一句“我带你走”。

先带师姐离开,再去揪出让师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人,狠狠教训他一顿。天知道他是用尽了从出生以来的冷静克制,才没有立刻拿剑冲出去替师姐出气。

虽然多年未见,但她仍然了解陆迟,这孩子心里从来都藏不住事,想说什么做什么都显露在面上。她咳了咳,撑着床沿坐起来。

“阿迟,你帮师姐做一件事好不好?”

“何事?”陆迟握紧了手中的剑,只要师姐一句话,他就能让那个混蛋不得好死。

她笑了笑,眉目变得柔和温婉,轻声说道:“带走我的孩子。”

陆迟怔了怔:“孩、孩子?”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对,孩子。”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荒唐,但如今,我能求的也只有你一人。”她的眉眼垂下,眼睫下方覆上一层淡淡的阴翳,“阿迟,你可否护着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直至长大。”

“那你呢?”他看着抓着床沿,拼命支撑自己的女子,茫然问道。

“我?”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她靠着床头,低低地喘气,“我要弥补我犯的错。”

她一生谨慎,循规蹈矩,唯一胆大的一次,便铸就无可弥补的错误,将她的人生拉扯到另一条浸染了爱憎怨愤的路上。

外头已经不再下雨了,可到处都是潮湿的气息。陆迟停在一截落满雨水的树枝上,可枝头仅仅只是轻轻晃了晃,连一滴雨水都没落下来。那棵树枝叶繁茂,很好地隐藏了陆迟的身形。

他轻轻拨开一片挡住视线的绿叶,便看到跪爬在地上的谢岚南。

他被人踩在泥泞的,刚下过雨的地上,脸上身上都是污泥。

“我的靴子脏了。”踩在他背上的少年恶劣地笑着,“需要请我的弟弟,好好地替我擦上一擦。”

少年脚上的力道一重,谢岚南终于承受不住,瘦小的身躯晃了晃,一下子整个人都趴在地上。那长眉扬目的少年抬脚,狠狠地向他心口踹去。少年的力气似乎很大,谢岚南被踹飞几尺,哼都哼不出声,像个被拆卸肢体的木偶般躺在污泥中。他的鼻尖闻到泥土潮湿的味道,还有一股腥味。

大概是他的血吧,谢岚南冷漠地想着。

“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不是嘲笑我吗?来呀,你再来呀!”少年像是疯癫了一样,随手拿起佣人递上的木棍,狠狠地往谢岚南身上抽去。

那孩子蜷缩着身子,愣是没吭一声。

他沉默的姿态让少年觉得厌倦,被殴打者恐惧的神情,哭喊的声音,才能激起他的快感。可谢岚南被他打得快死了,也没一点声响,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少年眸光一转,敛起那副疯癫的模样,换上另一幅友爱兄弟的脸皮。

“你不是最喜欢养畜生吗?我前几日刚巧捕获了一匹狼,想着这几年也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所以特地饿了它两天,激激它的凶性。今天,刚好可以把它送过来。”

他扔下木棍,看着两个佣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盖上布的笼子过来,脸上的笑变得恣意邪妄。被饿狼一口一口咬下皮肉,舔舐鲜血时,他的好弟弟总会变得不一样吧。如此想着,他竟微微颤栗起来,一种难言的快/感在四肢百骸流窜。

谢岚南觉得现在动上一个指头也像是在拉扯自己的筋骨皮肉,他看着佣人揭开蒙布,放出那狼来。饿狼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它嘴里喷洒的热气。这狼已经被饿得太久,乍然看见可以吃的食物,怎么能不吞吃入腹?饿狼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只要一口,它就能把脚下这个孩童的一只胳膊给咬下。

谁知就在那狼磨牙霍霍要开始撕咬时,躺在地上仿佛没有生命气息的瘦小孩童忽然暴起,四肢并用,攀住饿狼的身体,狠狠地咬上它的脖颈。那凶狠暴戾的姿态,竟然比那饿狼还要凶残。

直到他被陆迟救下时仍没有松口,陆迟了一番力气将谢岚南与饿狼分开时,他竟然硬生生从狼身上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那最后一击已经花完谢岚南所有的力气,他恶狠狠地瞪着陆迟,像是一只小凶兽呲牙咧嘴地警告他别靠近自己的地盘。奈何,这只凶兽伤痕累累。

陆迟没有应付小孩子的经验,师门中,他是最年幼的那一个,向来是师兄师姐照顾他,断没有他照顾别人的道理。他想起师兄哄他的模样,依葫芦画瓢地从怀里掏出几颗松子糖,还是他路上贪嘴时买的,陆迟软了声音对谢岚南说:“你娘将你托付给我,从今以后,你就跟我了。”

谢岚南从没有忘记那天,无论是口中甜到发苦的松子糖,还是他少年师父尚不宽阔的怀抱,他甚至能想起陆迟衣袍上的味道,干净的雨后新竹的气息。

他的人生,前八年陷入泥沼,在深渊里挣扎,而在陆迟来后,总算透出一点熹微的光来。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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