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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手烦闷地摘掉礼帽,一头长发垂落下来,走到二楼楼梯口时,就看到此时应该躺在床上养伤的那位男子结果虚白着脸色站在楼梯口处。

陆惊鸿暗衬,这人不是受了重伤而且被灌了一壶酒吗,此时怎么就活生生站起来了?

他站着不知怎么开口,他为人处事正如刚才对待玉三娘一般,有原则,不逾矩。救人这种事还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至于为什么会救他,他内心也不是清楚。但从反面来说,他这么多年来干过的莫名其妙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了。

终于,他还是不得不打碎这满空气的尴尬与沉寂:“你受了伤,还……还被我灌了酒,身体还很虚,还是回去躺着吧。”

男子抬起双眸望了他一眼,缓慢地说出几个字:“原来是你给我灌的酒。”

陆惊鸿深深感受到了他那满腔的怨气,立刻说道:“不给你灌酒,你的尸首现在就在警察厅里躺着。灌了酒,至少你还有活着的几率不是。”

男子墨深的眼眸暗了暗,说道:“多谢。”然后抬脚越过他往楼下走去。

陆惊鸿以为他打算离开,正欲阻止,结果看见他停在了一楼墙上的画卷面前,认真地看了许久。

“这都是我为客人们画的,每次为她们画皮之前都会画一副她们也许丑陋,也许苍老的样子,想画皮后赠予她们,纪念下自己过去的模样。只可惜没人愿意下一个过去的自己,她们的眼中,只有对未来的虚幻和憧憬。”

陆惊鸿看到第一次有个人能这么认真地欣赏自己的画作,便不知不觉地说出了许多不曾说过的话。

“凡肆”是个画铺的由来便是这上百张画卷了。但虽是画铺,却没什么客人,唯一有的,便是要求画皮的女子。

“你画得很好。”男子缓步走过每一幅画,低哑的声线又轻又缓,“画出了她们眼底对自己的不满与厌恶,还有对这个世道的憎恨和幽怨。”

陆惊鸿听到他所说的话,忽然觉得,原来辗转世间这么多年,真能遇见与之同道的人。

“你的普通话很好,北方人?”他试探性地问道。

“西藏人。”男子毫不迟疑,似乎有关自己的一切都不足为谜,“丰崎良墅,自小流落在北平一带。”

“那……”陆惊鸿想了想,决定还是问个明白,“你为何被监察厅的人追捕,你真是他们口中的‘乱党分子’?”

“差不多,反正是个与gongdang作对的角色。”他的眼中带着道不明的笑,“为日本人卖命,是不是很可恶,很该死?”

陆惊鸿见他忽然反问自己,顿了顿回答:“也不是,真正可恶的应该是日本人。为其卖命也不过是保自己的命,人活在这世道,都是有苦衷的。”

男子听完后,再次仔细看了眼陆惊鸿,忽然说道:“我累了。”

然后走回了二楼的客房。

陆惊鸿看着他远去,空气忽然间又变得诡异而静谧,他好像没说错什么吧……

待到傍晚,蔡花才提着两篮菜匆匆赶回来,然后奔进后院的厨房开始做晚饭。

陆惊鸿靠在厨房门槛上赞叹了两句他的贤惠,然后问道:“怎么样,查到什么没?”

蔡花刚好把鱼鳞剔净,回答:“没有。老板,我觉得三娘的那个什么情人根本就不存在,我问过清欢门好几个姑娘,她们都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此人。”

“兴许他是躲在了什么地方,不好露面。”陆惊鸿思索道。

接下来,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陆惊鸿给蔡花提起了下午丰崎醒过来一事,小花听后捧着碗大笑:“哈哈,老板,他这是感觉与其在这任你糟蹋生命,还不如去自首的好。”

陆惊鸿黑了脸,推了推自己面前的汤碗,说:“把生鱼汤给他端些上去,得饿着了。”

小花立刻抖了两抖,嫌弃地用手扇了扇自己面前那股浓烈的中药味,道:“老板你这是何苦为难人家啊,那位丰崎先生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你这再折腾……”

“你再不闭嘴,我把这整碗汤都给你灌下去,先把你给折腾死。”

他看着陆惊鸿咬牙切齿且目光凶狠的样子,乖乖地闭了嘴。

就这样到了蓉城的十一月,二十一日那晚,青衣舍重新开场。戏园外,来往的看客依然如瀑。

陆惊鸿将蔡花留在了铺子里看门,然后带着丰崎去了青衣舍,说要带他看望他的“救命恩人”。

“我这条命,既是你的,又是他的。还起恩情来,岂不麻烦。”丰崎漫不经心地坐在人群中,开口道。

陆惊鸿笑着反问:“你又不是个姑娘家,还怕一女同侍二夫吗?”

丰崎忽然沉着脸瞥他一眼,没再说话。

“哎呦,你小子是不是真活得不耐烦了!”大堂门口忽然传来争吵声。

“我宋漾可没嫌这安生日子过得多,要先去见老祖宗,也是你这个只知狗仗人势的疯狗先去。”

“哟呵,宋公馆的二公子了不起啊?别仗着自己有个做督理的哥哥,就可以……”中年男子忽然大叫起来,“啊,痛,痛……”

宋漾松开了压着他胳膊的左手,拍了拍男子的脸,道:“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话说回来,像你一样趋炎附势的霍家下人也还不少,但是能这么不要脸地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别人,还反过来咬我一口的人,真是不多见。”

“你!”男子甩开他的手,骂道,“老子干什么关你屁事,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滚去青楼,还你那风流债吧!”

“都是寻花问柳的人,何必为了那些鲜花嫩柳在此伤了和气。”陆惊鸿走向他们两人,笑道。

男子看向陆惊鸿:“陆老板,今天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你们之间的事自是与我无关,可在这青衣舍里闹事扰了大家心情,我看不惯又如何?”陆惊鸿摇了摇折扇,每次来这总能遇见些烦心的事,而眼前的霍家人,更是隔三差五就要闹得鸡犬不宁的主。

“行。”男子最后放声大笑,“这个破戏园子老子还不乐意呆了。等着吧,你,宋家,还有你们这个破地方,总有一天会败在我们霍家老爷手里。”

他指着宋漾,又指了指弄堂,最后冷哼一声走了。

宋漾嗤笑一声:“哼,眼睛挺小,口气倒蛮大的。”

群众的目光渐渐剥离他们,待戏开幕,一如往常。

戏还是起初的戏,人也是曾经的人。

柳眉生上台之后,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使得戏台之下观众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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