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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在药性作用下忘了,便回答:“宜昌。”

“哦,我去重庆。”唐缈说,“到重庆还要多久?”

淳于扬说:“船是逆水而行走得慢,再走一天多能到汉口,汉口到宜昌嘛总要个两三天;过了宜昌就是三峡,没有三天也到不了……总之差不多六七天,怎么,你有急事?”

“真挫!”唐缈显得郁闷,“急事倒是没有,但头顶这样的大太阳,我还得在甲板上烤六天?”

那位来自重庆的小女服务员从他面前走过,准备往船后方去涮拖把,闻言瞥了他一眼:“怕晒?怕晒不要出来玩啊!”

唐缈说:“我可不是出来玩的,我是回家看望奶奶的。我爷爷死得早,奶奶一辈子很苦,独自拉扯大了九个孩子,现在病得很重,瘫痪在床不能自理,但愿我能赶到重庆见她最后一面。”

他就是随口瞎编,他爷爷的确死得早,但奶奶死得更早,要不他爹唐亚东怎么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呢。

女服务员没察觉他撒谎,反而心生同情,态度明显好转,话也多了:“不要急,老人家见到儿孙回家,什么病都会好的。我们这船一不靠岸旅游,二不停船过夜,三不要人拉纤,慢不到哪里去的。”

唐缈继续搭讪:“姐姐你是重庆人啊?”

女服务员说:“是啊。”

唐缈就把信封拿出来,指着落款地点说:“这个地方你认识么?”

女服务员看了,扑哧一笑:“你问别处我还真不太晓得,因为我常年跑船,一年里倒有二百多天在长江上面漂,岸上那些什么县啊乡啊,村啊路啊我都不认得。但这个地方就在长江边上,在白帝城上岸二三里路的山坳坳里,叫风波堡嘛!”

唐缈喜出望外:“真的?”

“真的,”女服务员说,“我前年跑旅游船,船到白帝城停了,游客下去玩,我就趁机去过这个地方。那里头还是老式的古代建筑,也不知道是清朝还是明朝,反正挺旧。他们那里特产一种小桔子,甜得很,外头买不到的。唯一的缺点是山路太难走,一来一回好几个小时,我也只去过那么一趟。”

唐缈点头:“是啊,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嘛。”

女服务员说:“幸好你来问我,否则等你到了重庆城,回头路也不晓得要走多少。哎?等等,你居然没去过你奶奶家?”

唐缈说:“呵呵,因为她今年拖着病体搬家了。”

淳于扬对女服务员说:“同志,麻烦您到了白帝城附近提醒他一声。”

服务员脆生生答应着走了。

唐缈继续啃馒头,过了一会儿,问淳于扬:“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地方要叫‘风波堡’?”

淳于扬摇头:“抱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

唐缈挑眉,显得并不在意,对方给出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我倒是听说过蜀中有个地方叫做‘唐家堡’。”淳于扬说。

唐缈指着自己:“我这个唐?”

淳于扬点头。

“妈呀,稀奇了!”唐缈问,“唐家堡在哪儿,我有空去看看!”

淳于扬说:“清朝中后叶就消失不见了,屋宅尽毁,族人搬迁,如今就算是最地道的老四川人也未必知道它在哪儿。”

唐缈表示困惑,“出什么事了?战乱吗?”

淳于扬说:“有可能吧。道光、咸丰、同治年间,江南一带兴起太平天国,烽火连年,打得十室九空,唐家堡可能就此覆灭了。”

唐缈有些失望,不再继续问。

淳于扬有意无意地说:“或许你们二百年前是一家呢。”

唐缈摆摆手,显得不感兴趣,托腮望着远处江面。淳于扬则望着他,口罩后面也不知藏着什么心思。

唐缈是个矛盾体,首先长相和个性不太搭,脸属于六朝金粉十里秦淮,心属于工人无产阶级;其次从小缺了点儿管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站起来时摇摇晃晃,坐下去时瘫作一团。

淳于扬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目前杂工,但我妈想让我接她的班,去当挡车工。”唐缈苦着脸说,“那就太要命了,我最讨厌车间里机器轰鸣,一听见我就头疼。”

淳于扬浅笑了一下:“你做挡车工可惜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淳于扬移开视线。

天气依旧叫人发晕,太阳升起后江面上水汽氤氲,湿热难捱,说是蒸笼、桑拿都不为过。

唐缈虽然坐在甲板的阴凉处,但依然觉得心口憋闷,皮肤黏腻,手中馒头吃了一半就再也咬不下去了,嘴里隐隐约约有些发苦,只好咕嘟咕嘟灌凉水。

他见淳于扬还是好好地捂着口罩,实在替他难受。

“等到了重庆,您这口罩都腌渍熟了,一定特别入味!”

淳于扬一愣,随后笑了,摘下口罩说:“只要你不介意我得过结核病就好。”

唐缈说:“不介意,林黛玉得的就是肺结核。”

说完这句话,他就下死眼盯着淳于扬的脸。

“怎么了?”淳于扬问。

唐缈说:“你长得像……”

“像谁?”

“像日本那个山口百惠的爱人,叫那个那个……”

“三浦友和?”淳于扬问。

“就是他!”

淳于扬叹气,心想这孩子眼睛白长了,瞎得厉害,他非但不像三浦友和,甚至恰恰相反三浦友和浓眉大眼,端端正正,带着纯真的少年气而他的长相有些锐利。

其实唐缈只想夸他长得好而已,但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胡诌。

“那你长得像山口百惠。”淳于扬说。

听了这句屁话,唐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吃了豆腐,芳心大悦,竖起大拇指说您真有眼光,我妈也说我像山口百惠!

淳于扬忍不住要笑,他见唐缈一直喝水,但依然不解渴的模样,便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糖说:“这是我从南方买的,叫什么凉糖,夏天吃可以解暑。”

唐缈接过,拧开包糖纸扔进嘴里,咂了咂说:“有点儿苦。”

淳于扬说:“你没有去过两广地区吧?他们那里还卖凉茶,喝到嘴里就像中药汤一般,我个人感觉不但苦,且涩,简直难以下咽,但听说最解湿热……”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原本背靠墙坐着的唐缈缓缓往下滑,最后脑袋滑到他的肩膀上,双眼慢合,睫毛微颤,又睡着了。

“……”淳于扬说,“第二次。”

他低声问:“唉,你到底要几次才能学会不吃人家给的东西?”

第6章江轮第五

温度越发高了,一丝凉风都不见,四周仿佛下了火,灼热的太阳明晃晃地钉在东南方向。

船舱内只有一等舱天花板上才装有电风扇,二、三、四等舱内通常安置六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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