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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后来先帝改制,将十二卫迁到几个皇家猎场扎营,此地便空了下来。再后来,由祁王挑头,带着许多朋友去射圃纵马,此地便渐渐演变为纨绔们驰马射箭的游乐场所。

沈砚自调入羽林卫后,立下几件功劳,很快便升为从四品下羽林中郎将。没过多久,圣上于京郊祭天遇刺,沈砚临危不乱,指挥羽林军擒拿刺客,自己断后护送皇上回銮。事后,圣上下旨褒奖,连越两级,加封他为正四品上御前三等带刀侍卫。

当时的沈将军,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

他的马的确也比旁人的急,当日在射圃,御驰马上场,将众人的骏马都衬成了熬成阿胶的驴。许是太出了些,便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一个是祁王,一个便是梅七。

祁王素来豪侠仗义,身边多有攀附他的幕僚。若想谋求一官半职,或是伸冤平事,走他的门路都更奏效些。况且他对手下人极关照,俨然一派江湖大哥的作风,进进出出呼和成群,并不讲究礼数。

梅七在祁王身边,恣意纵情,随心所欲,丝毫不看旁人的脸色。他见沈砚的马快,便骑了祁王的一匹追云马,扬着鞭子来同他赌赛。

沈砚自然是不怕的,御驰马之快,只怕当世再无匹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梅七的追云马虽疾,但时间一长便后继无力,渐渐被甩在后面。

梅七有些不悦,扁着嘴,牵着缰绳,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那修剪齐整的草场。祁王远处斜坐,身边簇拥着一群男男女女,举着杯子遥遥看着梅七微笑。

沈砚是明白人,一眼便知究竟。

梅七喜欢沈砚的御马,问他可否出价。沈砚哪里肯卖,便称是圣上所赐,不得出售,否则恐犯下大不敬之罪。

他原本只是搪塞之言,谁知梅七立刻想到他是旧年在上林苑猎豹之人。那件事传入坊间,成为街头巷议的话题。后来甚至有说书唱戏的,将此事改编成本子,四处流散。梅七眼高于顶,却最仰慕传说中围场猎豹的英雄,当即与沈砚结交。

算算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沈砚这几年与梅七偶有往来,交情谈不上深,但也算不得浅。至于风月之事、露水情缘,间或有之,却也不过是寂寞时的相互抚慰而已。

十一自然知道他家将军不过随口一说,因此也不当真,当下便去安排。这日晚间,他拿着一摞书向萧索住的厢房走。那摞书里有经史子集,也有绣像绘本,最上面盖的是一本《四书章句集注》。

深更半夜,晚风习习,和着梨蕊清芬,正是入眠的好时候。萧索却未睡,提笔在窗下不知在写什么,袖边还放着两本书。

十一借窗缝偷偷向里窥,见他一张清清秀秀的脸沐浴在月光下,盯着手里的学问,眼神无比虔诚而专注。捉弄这样的人,似乎有些作孽。

门板三响,十一探进一张笑脸,道:“萧公子,我家将军说家里的买办新近购置了几本书,他看不下去,想萧公子治学或许用得上,便让给您送来。”

其时盛行雕版印刻,做工繁而书量少,书价普遍偏高,是寻常百姓家里的奢侈品。富户自然不觉得,穷试子们却是要从牙缝里省钱买书看的。

萧索好容易攒下些书,却都付之一炬,令他心疼不已、绝望不已。沈大将军贴心非常,自然不忍“可人”心疼绝望,否则自己便要心疼绝望,所以时常派人买书送来。但萧秀才面皮薄,直接给他似乎含着些施舍的意味。因此,十一每每来送书,都要寻几个名目,好让萧索坦然接受。

萧索虽不练达,却也知道这是借口,便起身拱拱手下,又道了几句谢,才将他礼送出屋。回来一本本翻看,都是他曾经想买但因手头拮据无法买的书。

再看看,手一抖,忽然翻到一本封面格外华丽的书,朱色暗花的皮,金线装订的脊,玉屑翻浪的纸,迤逦娟秀的字,上面写着“古今绮风绣本典藏”八个字。

萧秀才有些疑心,从未听说过这个书名。何为“绮风”,难道是风格偏重绮丽的一类文章?为何录文章的书,竟能画出绣本来?既然写着“典藏”二字,想来定是难得的好文章。

但文章应不以词害意,若是立意好,文词修饰倒是末节,何必舍本逐末,刻意追求绮丽?难道是本次乡试的阅卷官喜爱此类文章,沈将军想让他先做准备,好讨阅卷官的欢心?又或是自己文章过于生硬严谨,失之华酣畅,沈将军此举,是以委婉的方式要他改进?

萧索心中钻出七八个线团,终于在把自己绕晕前翻开了绘本。这一翻不打紧,翻着翻着便将眼珠瞪了出来那绣本上竟是两个男子,搂搂抱抱在一处,做那等香艳之事连忙远远扔了出去。

扔出去后,又不禁害怕。

书里似乎有妖魔,勾着魂儿地引他。若说单是香艳图绘也罢了,偏偏那画功笔触细腻流畅,实在不输名家手笔。而且每张图旁,都配有一角小字,或诗或词,偶尔还有赋,文采甚好,有几篇小题目喻大意,立意颇深远。

萧秀才小心翼翼地捧回来,翻一页,再翻一页,又翻一页,爱不释手了。翻过一遍后,咀嚼咀嚼文字,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心,萧秀才又翻开细细看了一遍绘图画,失眠了。

萧索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里面的事情匪夷所思,像洞中蝙蝠飞冲而出,令人又奇又怕。虽然以前偶尔也听到过几则轶闻,譬如“分桃断袖”,再譬如某些世宦人家公子与童儿的不清不楚,可终究不如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怎么会这样呢?

烧心烧到后半夜,萧索开始疑心为何十一会给他这本书。难道他是在暗示什么,又或是错拿给自己看的?方才那本书中,似乎有一英俊武生,长得与沈砚有些神似。秉着“论莫定于有证”的原则,萧秀才又翻开了那绘本。

嗯,果然有几分神似。

萧索一怔,忙将书压在锦被下,一颗心“砰砰”乱跳。自己枉读圣贤书,怎能惑于龙阳之癖,胡思乱想!可《诗经》中也有大量录赞颂男风的诗篇,尤以《郑风》为主,更是满篇暧昧。孔圣人评价《诗经》,也只说“思无邪”!

究竟是对是错呢?

萧秀才抱着绘本,在严苛的自我拷问中,睡着了。翌日起身时,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漆黑的眼下,挂着淡淡两抹乌青。

沈砚早早便已起来,此刻正晃着脚在前厅中等他用早膳。萧索进来时,神情大有古怪。十一见状,站在一旁偷偷抿着嘴笑,心想好事促成了一半!

“萧公子快坐,脸色为何这样差!”沈大将军老老实实回翘着的腿,不禁蹙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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