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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羡之自己却有些看不懂,认不得了。

羡之将这枚玉环佩攒在手中藏进袖下,玉环佩还是温热的,想来之前也是那人贴身戴过的。如今这点温热却一点都传不到羡之心里,甚至让他止不住地打着冷战。

他冲那人道谢后,回了身,谢陵的目光直绕着他转,半晌也没问出口,倒是赵祚替他开了口,轻声问道:“怎么了?”

羡之犹豫了一番,赵祚待陆岐与他之间那点事的态度,他是知道,正因如此,他才犹豫。而现在陆岐是成了自己的七寸,是别人只要掐住了陆岐,就是掐住了他,如此便由不得他犹豫下去。

他咬了咬牙,才道:“那个……方才陆岐在大牢里。”

“陆岐?”赵祚疑惑道。

“他不是被梁相的人带走的?”谢陵离开重阙前,便听见了有人来传了这消息,他当时还让昭行的人不要拦了,梁策的好坏,陆岐早就有分辨了。这是非黑白的分辨,谢陵总还是相信陆岐的。没想到,竟多生了这一出。谢陵冲羡之招了招手,让他坐过来。

“不知道,但他刚才就在大牢里,他在你们来之前走的。”羡之坐了过来,谢陵伸了手,去探他藏在袖下的那只手,他碰到那枚环,便没有继续了,只感觉羡之又握紧了那环几分,有些失落地道:“他、他走了。”

“会回来的。”谢陵轻声安慰道。

“不会的,他听到了我亲口承认的是您杀了他的母亲。”

“你……”赵祚闻言,蓦地开口,真要说了又不知当说什么重话来。

“对不起师父。”羡之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谢陵的手,像抓住了什么可以在荒池里赖以生存下来的浮萍一般,握得谢陵有些疼。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当初本就是我送的鸩酒。”

“可他……”羡之低头,将那枚环递了出来,“他没了自己的,也将我的还我了,他……”

第112章窥鱼未鸣

谢陵看见羡之将那枚环放到眼前来。

天家的子弟都是有一枚环的,陆岐的环是承自岐国公主的。

那时惠帝为让元华去燕然时,不吃那皇子的亏,又为将来方便平衡朝中势力,特意追加了实封,又提凤翔公主为国公主,赐岐国地。而后为彰显天恩,在元华离京前,特制了一件环,刻“岐”字予她。

岐国走后,这“岐”字环由谢无陵亲手交给了陆岐,因着平素以“小岐儿”称唤,陆岐也就没多怀疑什么,直以为是羡之哥哥有的,他有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陆岐的名姓,那时因为避讳,谢无陵从未在人前唤过他。所以众所周知的都是谢无陵府上多了个无名的私生子罢了。

看起来谢无陵是极宠这私生子的,可真说起来,连个名儿都不曾给这个私生子取过,到底也算不出有几分真心在。

而羡之这枚环,是他出生就伴在他身侧的物什。如今他却满是失落的捧了出来。

谢陵是知道这种感受的,就像这世上的平缓的大川奔流进青山,从山巅到谷壑,是一泻千里,也是一落千丈。

那颗好不容易捧出来的真心,好不容易有了着落,却在那时发现那处着落不肯接你这真心了。之后又能如何,把这份真心又藏回去?

任是扶风的黄发小郎君都知道覆水不可,这情如覆水,都尽数出去了,又要怎样才能回来?

曾情若比目,而今离若参商。

羡之捧着环的手颤抖着,谢陵从他手中拿起那枚环,亲手替他系在了腰间组绶旁,才领着他的手摩挲过那枚环,谢陵勾了勾唇。

抬手在他肩头捏了捏,其实真算起来,羡之已经有很久没在他面前这么无措过了,和当初从姑臧回来的那个孩子一样,眼神暗暗的,眉毛也耷拉着,这才让人想起来他也不过才过了加冠年纪没多久。

“信陵啊。”赵祚一出声,羡之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激灵。赵祚将他这一颤纳入眼底,也看见谢陵的眉头也跟着动了动,继续道,“寡人记得,那年陆岐才学走路的时候,你也是在的。”

“在的,那年儿臣应该是十岁左右?”羡之看向了赵祚,好奇赵祚为何突然这么问道。

“陆岐幼时学走路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羡之低下了头,音量虽小了些,却异常坚定:“儿臣,记得。”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呢,陆岐从被谢无陵带回谢府开始,他也就差跟着搬去谢府了。

陆岐这十几年里,从襁褓里嗷嗷待哺,到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现在……所有的情景他都记得,甚至记得陆岐爱吃城东胡姬酒肆里融了果汁的五饼,爱去鹅池歇亭背后的那棵老松下藏些有的没的,爱在书写时把撇写成竖,还偏要说是学谢无陵的写法。

其实真数起来,他还记得很多,记得很多连谢陵都不知道的事,那些或大或小,或喜或悲的事,现在却都涌了来,把他的心都填得满满当当的,好像他后来的所有记忆里,都有了这个叫陆岐的小人。

“记得?既然记得,就该像当时一样,放开手。”赵祚语重心长道,“他到底是天家的血脉。也是你的弟弟,不是你放在掌心里藏着的物什,更不是那枚环。”

谢陵回首,捏了捏赵祚的手,想他点到为止就好,偏赵祚置若罔闻。

“信陵,你该知道你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他。”

羡之的手握成了拳,又松了开来,轻声应道:“我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能做到又是一回事,羡之如此想到。

赵祚身子前倾了些,也放低声音,却是满脸肃色:“这个位置,不好坐。你要知道,便是你师父这样的人物,寡人都有护不住的时候,何况是将来的陆岐。若现在不能让他成为那个能活下来的‘陆岐’,那日后,便不可能再有他。”

赵祚话音落了,也不知道羡之听进了多少,这些话是早晚要说在明处的,谢陵的性子太过温润,便是对外的那点强硬,也断不会用在羡之身上。这话便只有赵祚来说。

赵祚抬脚虚踢了踢身前跪坐着的人,待到羡之抬头看他了,他才道:“这也是你师父为什么会画第五幅图的原因。”

“第五幅图……”

赵祚侧首,又些得意于自己做了次好父亲,正要跟谢陵炫耀,谢陵抬手挑了车帘,吩咐道:“回园子。”

“是,先生。”外面候着的昭行小僧应道,而后招呼了车夫打马驾车离开这大牢。

车架刚走,车架原来停留地方旁的小巷里走出了一锦衣人,那人眉目里带着几分愤怒,却也带着几分眷恋。

是时夕阳渐垂,那点余晖都洒到了车架上,那人抬手遮了遮那耀眼的霞光,看着车架消失不在了,才转身折返,往小巷那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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