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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羡之带谢陵去雍国公府会出事,后来又和宣城商量着如何行招走棋,待天光乍破,他又和羡之赶往重阙大殿,几番折腾,仍他铁打,也会受不住。

如今又是在谢陵身边,他看着谢陵那几乎未变的面容,眼里的笑深了去,意识却越发混沌了。

梦里他却不能似谢陵一般,安然沉睡。

许是那桑落先前讲的一席话,翻开了在他和谢无陵之间尘封了几年的过往。

他再睁开眼来,看到的是曾经的他和谢无陵坐在昭行伐檀里,听着谢无陵讲着山水快意的模样。

那景里的他支肘握于院中草席上,看着那少年一手举着酒坛,一手遥指山外,说着他的满心志趣。

少年眉高扬,回首看他,问他:“千里江山,好看吗?”

他道:“千里江山,握在手里,才好看。”

少年的桃花眸微亮,复问他:“昭行初见,我好看吗?”

他打量了少年许久,才打着太极道:“年少不识愁,才最好看。”

少年断章取义,只听了后三字,便又问道:“我好看还是江山好看?”

他沉默了。

不过幸好少年点到辄止,未继续追问。只是仰倒下去,一臂做枕,笑道:“是我醉了,妄言了。”

赵祚起身望过去,看到的却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连带着周遭的景致都变了。半壁烟云换做了雍国公府里的那座小院。

他又一次看着曾经的自己经过了那株叶子将落尽的杏树,听到了屋里的人声传来,一手提剑,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染着血色的纱幔,他的目光一刹那阴鸷了许多,但那时的他并不知晓。如是他那时便知晓,他和谢无陵也不会浪了那十年时光吧。

“一枝红杏…”人声将赵祚的目光吸引来,那赵修就站在床榻前,借着谢无陵的血,落笔于生宣之上。

许是谢无陵身上的杏花已让他失了兴致,便更爱上了用谢无陵的血来作画。这样的一片殷红总是让他兴奋地难以自持。

赵祚推门时,他还诧异,方欲吼上一句,便见来人连剑带鞘落于他肩。他右肩传来巨疼,手中湖笔瞬间落了地。

赵修身子一矮,那湖笔和宣纸上的殷红便猝不及防地呈现在赵祚眼里。

赵祚咬牙,他总觉得这份殷红比纱幔上的更刺目。

赵祚的眉头皱紧了去,趁着赵修未回神时,近了两步,一剑横打在赵修的背上,引得赵修半口血从胸腔汹涌而来,污了他新画的那枝杏。

“走……”谢无陵不知是何时醒转的,也可能他不曾昏迷过。

他用尽全力的一声求,倒是唤回了赵祚当时的目光。只是那眉头拧得更深了。

谢无陵仍在榻上喃着:“走……别、别看。”或许他还想做赵祚心里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少年,而不是这绡帐下奄奄一息的羸弱儿。

那时赵祚来不及多瞧上谢无陵一眼,回身径直取了背后架上挂着的那件相熟的青衫,是谢无陵穿过的一件旧衫。

他将旧衫子盖在谢无陵眼前,不容辩驳地吩咐道:“别看,歇会儿吧。”

这才回身要走,却被谢无陵抓住了衣袍一隅,他停了步子,目光在那旧衫上停留。谢无陵透过旧衫,隐约可以观见一道影。他勉力出声道:“留他,一命。”

赵祚闻言,吸了口气,才将剑拔出鞘,向赵修走去,目光合着阴鸷与冷冽。这目光谢无陵在后来曾见过,他说赵祚那眼神就像雪原里的隼,骇人得很。

“谢小先生是昭行来的客人,如是父皇知道你如此相待,皇兄以为你这条命还留得住?”

“呵,我看是祚弟想公报私仇吧,拿父皇压我?祚弟无故来我国公府,才是不好交代向父皇交代吧。”赵修因着赵祚逼近而退了几步。面上虽守着嫡长子的威严,但藏在身后的手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无故?祚为送行而来,如何无故?”

“送行,替…谁?”

这时的赵修一直拿捏着的气度轰然塌了下来,他震了震,心下似乎有了答案,道:“梁斟,死了?”

赵祚还未点头,赵修便向榻上的谢无陵递了一眼:“你赢了,”话未说完,便是一声冷哼,“梁斟都向着你,你是真本事啊!”说完他大袖拂了拂,便要向赵祚的剑口撞去。

赵祚见状一惊,偏了剑,只是动作赶不上他,剑口偏了许多,却仍在赵修的肋侧拉了条口

“伤了我,带走他,赵祚你敢吗?”赵修一手捂着肋边那条口,嘴边咧了笑来,“下一个众矢之的,就是你。”

“皇兄,你管得太多了。”赵祚弃了剑,反是抓起了赵修的衣襟,他目光里的狠厉多了几分,“我总归是要带走他。伤你,是他仁慈。”可绝不是他赵祚仁慈。

如是当是的赵祚,心里总要将他一剑魂才好。但此时站在这段记忆里回味的赵祚,却觉得便是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也不足平心下半分愤懑。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赵祚才将青衫揭开,才认真打量了这被泪水朦胧了双眼的少年。他躺在一床殷红里,脸色苍白,目光仍然灼灼,像是血泊中开来的优昙。惹人心疼极了,却又不敢置于掌中亵玩。

锁骨边的铁枷映入赵祚眼帘,血在那铁器周遭凝固,看不出伤口深浅。

赵祚目光微移,便是脖颈上似裂了几次的口,骇人得紧。骇得他连伸去抱谢无陵的手都怯了。

赵修教桑落的杏花,一株株绽放在谢无陵的胸前,殷红里透着妖冶,赵祚飞快扫了眼,喉结微动。

他匆忙替谢无陵拢好戏袍,褪下了自己的深色风袍,拢于他身,才附耳道:“该入春了,谢小先生,从山来接你了。”

谢无陵合了眸,他懂赵祚给他留的余地,这也是他最喜眼前人的地方。

谢无陵跟着他的话头,应道:“杏花该开了。来日我的住处也要种株杏树才好。”

这样可能他醒来启门时,便能瞧见一树红琼下负手而立的锦衣郎。锦衣郎碰巧还是他的心上人…谢无陵如是想。

赵祚倾身,将谢无陵打横抱起,疾步出了府,却连车辇都不敢上,疾步往不远处的府邸去。

他不知道铁枷落于人身会有多疼,他只听那些士族纨绔笑语时,提过那铁枷本是驯人之物,越是挪动折腾,便越疼。

他只能看着窝在怀中的人咬紧了下唇,只言片语都不肯说,像是怕开口会忍不住叫疼一般。

赵祚在重阙与扶风这二十多年,见过了宫娥被那宫妃为难,见过了人骨草裹,却未见过这般场景。那片殷红一直伴随着他后来的一两年,是一场噩梦。

赵祚从这一场梦里惊醒过来,天色已黑了来。

他呆坐在谢陵榻前,下意识将谢陵的手握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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