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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念了这两字,面上是不露声色,羡之却觉他眼里多了几分喜色。

遂只挑了些重要的讲给了眼前人听,又就将后话省了。

毕竟他也没打算把昨日清晨的那场父子对峙道与第三人听。

第24章平山晨谈

那是天色才明,许多人还沉于睡梦,但羡之知道,自从他师父去后,他的父王夜里便不爱睡觉了,原来陆岐还小时,他的父王就睡在他们二人身侧,那是父王少有没有被梦魇着的夜。

后来便是睡在陆岐和羡之身边,也避无可避地梦见一个人。那之后,他的父王总是醒早,坐于殿上批折。

久而久之,他父子二人的夜谈,也都变作了晨谈。

那天夜里,老奴在行宫园子里他讲了谢无陵的那句“莫信他言”,他便躺在榻上,久久未眠。

浑浑噩噩地等到了日升时候,他看了另外一方榻上空荡荡的。便知陆岐今夜也未归,但能绊住陆岐脚步的人不多。

自谢无陵去后,陆岐对他的依赖,总是要比别人多些,这点自信,羡之是有的。

他在平山殿外踱步,直到殿上的人出了声:“既然来了,便进来说话。”

羡之迈了步子进去,见赵祚如往昔晨时一般,未束冠,只披了一件外衫。执朱笔,掌黄折,连头都不曾抬上一抬。

陆岐年幼曾问过这位圣上,为何晨起不束冠,这样不知礼,是要被父亲说的。

赵祚将陆岐搂进怀里,轻声解释道:“束冠的人没了,如何束冠?”

而羡之那时就站在赵祚身边,将这话默默听入耳里,在心下悄悄说给了那个离开的人听:“师父,你看,父亲还在待你来束冠呢。”

只是那时的羡之一直以为,那人可能永远都听不到了。

羡之在殿上站了一会儿子,父子两共听着檐下的鸟声,良久,羡之才开口道:“父亲,不去见那山下之人?”

“你可知山下是何人?”赵祚将朱笔搁置。

“如是羡之所想,当是能为父亲束冠的人。”羡之低首看着脚下。“儿臣还记父亲曾说当世只一人可为父亲束冠,他名作‘谢无陵’。”

他知道自己道的这句秘辛代表着什么,如果平之殿有外公的耳目,只怕山下的人,此时应该被刀锋对着了。

梁家,一个踩着扶风大族王家而立的外戚,一个谢无陵以命也只换来半壁元气的大族。他野心昭彰,扶风皆知。

如不是谢无陵那份罪书,拔了桩子;如不是赵祚强势权,将它们攒紧,这大权旁落只怕是阻拦不了的。

但羡之知道,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便是他父王给他的荫蔽地。

他如今这言,也不过是赌个心下安然。他什么都像赵祚,却只有这赌徒的心,不像赵祚,倒更像谢无陵。

知子莫如父,赵祚抬眼向他,眼里仍带着几分冷厉:“谢佞为禁,羡之,你逾矩了。”

“父王。”羡之改了口,又道,“您当初让他去……,而今已悔五年,今日还想悔吗?”

羡之是他们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里不多的见证者,原先他还不懂,只知道这世上有一人真心待他父亲好,也待他好,送了他一个名作“居衡”的园子,让他为许多孩子艳羡。

他母亲是梁家的庶出女,和他父亲那时的地位倒是差不多的,遂他无论去何处,也只有低首,生了委屈,便往腹下吞。

而那时的谢无陵是扶风城人所共道的一流人物,他造了一方园子,却是拿来做礼物的,而这份礼物的主人,却是羡之。

羡之至今也感念,感念那人许了他人生的第一道光。

后来谢无陵答应做他的夫子,甚至搬来居衡,教他经纶道理。

在居衡里,他见过了谢无陵的所有面貌,见过了他的好的、坏的心思,见过了他眼里那满目疮痍的世界,见过了他的爱,和他的憾,他不敢替谢无陵不平,因为那是他们二人的选择。

他胆怯于对峙他的父王,他只能尽可能的对陆岐好,甚至在陆岐面前,只展现着好的一面,像他的父亲一样,把这世界的美好,都给了他,却把腌的所有,都和骨血吞入口。

但这五年,他对这个上位者的恨都渐渐动摇了。

“你说什么?”赵祚像被抓住了尾巴的狼,眸光仍然阴冷,但发出的声音却失了底气,但心口的怒气却悄悄淤积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羡之却跪了下来,低首道:“儿臣,曾在重阙里,见过一道密旨,一道父王下令,儿臣知,那是赐死谢相的密旨。儿臣知,谢相的罪书帮父王除了外公的左臂右膀。儿臣还知,谢相一身痼疾,都是因父王,那些父王知道的,不知道的沉疴,儿臣在居衡,亲眼目睹过。”

赵祚拍案而起,话却哽在了喉口,那道密旨确实是他所下,他无从辩驳,那年朝廷换血,也确实是谢无陵用命换来的,还有羡之口中的旧痂谢无陵锁骨上的那道旧痂,无论多久,他都难以忘怀。

“父王五年梦魇还不够吗?父王想辨言自己不悔吗?”

羡之连发两问,宛如两把利刃,剜在了赵祚心上。

他也恨,恨那叫谢无陵的人,给了他这么一道难题;他也恨,恨这时局下,风花雪月早已无处安置;他更恨,那时的自己,连辩驳世人的勇气都没有。他不知道要如何道出那段秘辛,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他那一道密旨。

被这帝王权术害得人不少,昭行的住持是,谢无陵是,赵祚的父王是,赵祚,同样也逃不过。

赵祚合了眼,良久才道:“今日,不悔。”说罢便将手里的折子合上,丢至了羡之的眼前,“替寡人,藏好他。要起风了。”

羡之倾身拾过那折子,看着上面写着:京城雍国公府走水,雍国公与其眷共殁。

羡之眉头蹙紧了去,他所知道的,谢无陵之所以会来扶风,便是雍国公将他从昭行带来的。

羡之还没将心下的顾虑说来,便听赵祚启了平山殿的门,走了出去,吩咐着:“日头尚好,往昭行去吃杯茶,信陵主同行。也不知陆岐那小儿,在昭行为寡人备好茶了没有?”

而后羡之将折子入了宽袖里,起身跟了上去,又听赵祚道:“梁相要是起了,你们再领他去昭行吧。”

当然这一段晨谈,谢陵是不知的。

羡之避开了平山殿的不谈,将老奴和随珠前夜讲的故事讲予他听,谢陵听着他将自己那段记忆里的部分讲来,不置多话,只是笑了笑。

毕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有些人情债,说不清,也算不清。

谢陵从右手那处抽了一本书,随意翻了几页,道:“雍国公走水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

“惠玄命殒的事,你可知道?”

“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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