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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眼里像是含着破锣似的,沙哑、含糊、难听。

陈家男拉了把椅子,坐过去,心想得亏是大过年的,同病房的病人都趁医生查完房后回家过年了,不然此情此景,非把他们轰出去不可。又想老太太大概是大限将至,要给他嘱托后事了。可他家里有什么后事可嘱托,总共就那么点儿家产,陈家男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他家里是真的一穷二白。

老太太一直在不停地流眼泪,她一直是明强干的农村妇女,但这个时刻,她两眼浑浊,充满了这漫长一生积蓄的泪水。“对……对不起。”

陈家男听到这句对不起,楞了一下,老太太对自己说不上宠,没有像别家老人对孙子的溺爱,但是总归是不缺一口吃喝地把他养大了,他不知道这个对不起从何而来。

老太太拉住陈家男的手,含混不清地说:“东镇集市……西北角……五百块……”

陈家男狐疑,别说五百块,一百块对老太太都是一笔巨款,这不会是老太太一辈子的积蓄吧。可在陈家男的印象里,东镇集市的西北角根本没有银行,那已经是集市最边缘了。

老太太的手用了力气,陈家男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的情况,老太太还能将他的手攥得这么疼,老太太闭上了眼睛,她喃喃道:“我在那里……花五百块钱,把你买了回来。”

陈家男如遭雷劈。

老太太身边的仪器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医生护士匆匆忙忙冲进来,将陈家男挤到一边,医生看了看情况,吩咐身边的护士:“准备抢救。”

陈家男坐在手术室外边的长椅上,他还在想老太太方才说的那句话。

东镇集市是离西水村最近的集市了,十里八村的乡亲都会去那儿卖点农产品,再买点生活必需品,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每周三和周天开集,陈家男曾经在这里一边打喷嚏一边卖过核桃。

东镇集市往北走五百米就是学校,陈家男卖完核桃以后,还要急匆匆回学校上学。但他过敏起来真的很严重,一整个下午都在眼泪汪汪地打喷嚏,老师讲什么他都听不清,耳朵里嗡嗡嗡全是耳鸣。

陈家男其实是喜欢上学的,他读书的机会来得真的很难很难。读小学的时候他在西水村,西水村里有个破败的学校,常年只有几十个孩子,连义务教育的光芒都普照不到这里。学校里有两名老师,其中一位就是校长,每年只有等待附近师范大学的大学生派来几个实习支教,匆匆忙忙待三个月就走,然后学校就此放假,再等待下个学期的下一批实习老师。

陈家男就这样艰难地读完了他的小学时期,但是他很聪明,小学功课简单,参加考试的时候,居然也考进了镇上的初中。他每天天不亮就去学校,晚上回到西水村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了,时不时还要在老太太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请假留在家里做活。寒来暑往读了三年初中,全靠机灵劲儿,他又考上了高中。

但西水村的人大多读到初中就不读了,并不是不想,而是读不起。高中学价格不低,因为课业紧张,还要在学校寄宿,陈家男能吃饱穿暖都已经十分勉强,他再次选择走读。

可高中显然不像他想得那样简单,他不能再靠着自己的聪明,耽误的每一堂课都是实实在在的知识点,老太太又总因为他已经是十六七的人了指挥他做些事情,陈家男慢慢开始觉得读书变成听天书了。

可硬着头皮读高中是他自己的选择,陈家男从那时起就是一个仪式感很重、爱面子爱到令人发指的人了,哪怕他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也要选择一个不那么自打脸的方式。他开始主动放弃读书,随波逐流做一个当时最跳脱也最普通的不学好的中学生。

再回想这些事情,陈家男已经非常平静,但在当时,他十分痛苦,在他心里他一直隐隐觉得自己和西水村格格不入,应该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但是当他唯一能堂堂正正离开这里的方式失败以后,用矫情恶心一点的说法来说,那就是,陈家男觉得自己亲眼看着自己折断了自己的翅膀。

好在陈家男最终离开了那个地方,也在这一刻知道他真的不属于那个地方。

但陈家男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把头埋在胳膊肘上低声哭了起来,医院里见过太多这样的情景,医生护士早就见怪不怪,陈家男哭得很放心。

老太太会强迫他每年都去给他的“爸爸”上坟祭拜,近二十年的时间,陈家男每年都要去给那个从未谋面的人磕头烧纸。但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如果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真正的爸爸妈妈,那我还会不会过着这样的生活,成为为人不齿的被包养的情人呢?陈家男面对着医院雪白的墙,茫茫然心想。

手术中的灯啪地灭了,医生从里边走出来,他摘下口罩,说:“很抱歉,病人已经离世了。”

陈家男哭完了,平静地点点头,“能尽快火化吗?天亮我们就走。”

老太太被安葬在西水村她儿子的墓边。陈家男最后给这母子二人烧了一回纸。他并不是想为老太太开脱,只是他能想象到老太太当年的痛苦。

她一生没有出过西水村,第一次进省城是结婚定衣服,满心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第二次就是领回儿子冰冷的尸体。然后她的儿媳跑了,留下她一个破败的家。

陈家男可以体会老太太在万念俱灰之下,是如何倾其所有买下一个男孩儿作为自己生命的寄托。但是如果这个男孩是别人就好了,陈家男肯定会理解并且怜悯。但是这个男孩是陈家男自己,他只觉得心情复杂。

丧事办得简单,只有村里几个负责操办红白事务的人来帮忙,陈家男想了想,给他们一人包了一个大红包。

如果没有意外,陈家男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他回到了自己曾住过十几年的房子,这个房子破旧落败,里边黑乎乎乱糟糟一团,可见陈家男没有回家的这几年,老太太生活并不轻松。

勉强算得上是睡觉的那间屋子,墙上挂着许多照片,这算是整个家里最熠熠生辉的地方了,这里面还有陈家男小时候的照片。大约是刚买回陈家男的时候,陈家男浑身光溜溜的,趴在镇上照相馆的桌子上拍了一张憨态可掬的纪念照,老太太站在她边上,她神情紧张但是又明显带着得意。

陈家男以前从没注意过,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表情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伸手取下了照片,装进了口袋里。

陈家男办完手续,把户口也从西水村里迁了出来,他从前觉得自己对西水村情感淡漠,是一种虚荣和自卑的体现,现在才觉得原来人的第六感真的如此灵敏,他就是从来不属于那个地方。

但只是这些还不够,陈家男还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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