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藤仓神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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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藤仓神社

藤仓神社的主持寂高法师站在神社的木质台阶之上,很是意外地看着外面。

一群简直与乞丐没什么区别的军人,浑身包裹着严实的衣物,上下都是积雪,一个个似雪人一般。脸上虽然兴奋但疲倦之色显而易见,毫无任何纪律性将包裹随意放在地上后,几个人甚至直接靠在上面打起了呼噜。

这些人就是陆军说准备借宿神社的第三中队士兵吗?

寂高法师自认为也见识过不少军人,在他眼中军人不应该都是非常注意言表,纪律性极强,为了保护国家不惜牺牲性命的人吗?

逾期三天多,害得自己和小厮苦苦等候了三天。若不是事先准备的吃食主要是些腌制的萝卜、白菜之类易于保存的东西,不然这些迟到的军人就只能吃早已馊掉的白米饭了。身为荒山野岭神社的主持,寂高法师很少能吃到白米饭;所以也特别羡慕军人每天有饭吃。在军队后勤送来了一百五十人份的大米后,他早早就煮好了饭,结果人却没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多么珍贵的米饭馊掉……当然,在此之前寂高法师也大快朵颐了一番难得的美味佳肴。

综合以上情况,使得寂高法师对于这些不守时、浪费宝贵大米、没有纪律性的军人很是反感。当然他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山里经历过什么,毕竟平常上山砍柴之类也都是下人在做,他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因此,在对方一名似乎是军官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后,他居高临下毫不客气道:

“我是本神社的主持,法号寂高。你们的队长是谁?为什么迟到?还有怎么人数这么少?”

年轻人一脸的倦意,整个身子似乎遥遥欲坠,扶着枪杆强撑着站直身体,脸上强挤出图个笑容道:“我是队付的士官预科生刘继业,我们第一小队在山野间与第三中队的其余部队失散,小队长重病在身无法履行职责,由我和队副暂时负责小队。士兵们都非常疲惫身体快支持不下去,还请法师您给我们准备一些热水。”

看到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寂高法师按奈住心中不快,指了指院子里的水井道:“水倒是打上来不少,只是你们迟到了三天怕是已经冻成冰了。要想喝水要么自己生火、要么自己打些水来。我这边只有些三天前煮好的饭和腌菜,数量应该够你们吃了。”说完,朝台阶下正在帮忙的下人大喊了一句:“友助!去把三天前剩下的饭菜拿过来!”

见这个主持很是冷淡,刘继业心中颇为不平,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既然没有热水,那附近有没有干柴好让我们烤火?”

寂高法师看见对方居然得寸进尺,少不得如呵斥下人般生硬道:“干柴就那么点,哪里够你们这么多人挥霍!烧完了难道让我自己去砍柴吗!?诺,那边那一堆是给你们用的。”

刘继业顺着对方的手指扭头一看,差点气晕过去。对方所谓‘留给’自己的,只有零零散散那么几根,加起来能不能凑成一个篝火都够戗!哪里够全小队的人取暖的!?就在这时,身后主持继续道:

“还有,你们吃完了饭,休息完了就早早出发吧,注意约束你的士兵不要乱进神社;扰乱了大神的安静决不轻饶!”

“王八蛋!”

这么多天时时刻刻面临着生死的考验,折磨和苦难,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而这个主持却完全不讲道理!第一小队已经是心力交瘁,不少士兵已经只剩下半口气,是被同伴们拼了性命带上才撑到现在的!想到这里,刘继业再也无法忍住心中怒火,他一把抓住主持的领子,朝前一推狠狠道:“你这个混蛋!我的士兵们已经在生死边缘挣扎,再不恢复体温、再不进食就要死掉了!你还不准我们进来!!!我管你什么柴火!!立即把所有能烧的木头全部给我找来!!”

言毕将对方直接推倒在地,不再理会慌张的主持,掉头走下台阶朝听见动静都看过来的军人大声道:“所有重伤、昏迷的士兵们全部给我抬进神社里去!能动的,给我把周围的木材全给我找来,我们生火取暖!”

大家早就等待这个命令。这么些天来,对于这位一直保持冷静,将大小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更是在后来为大家探明的出路的清国留学士官预科生,第一小队上下也是早就有了敬佩。此刻听到他的命令后,欢呼一声便开始大干起来。将重伤者小心抬入神社中,然后周围看到木头就开始拆……

“你们这些强盗!快住手!我会向联队长抗议的!”寂高法师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整理凌乱的衣服仓皇地挥舞着双手试图阻止士兵们的行为,却哪里管的过来。再想找刘继业评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人了。

很快士兵们就将神社周围的木料全部集中到了一起,找出火柴亮出火苗,很快木柴就发出阵阵浓烟,熊熊火焰就此燃起,周围的人们都欢呼地高叫起来。用剩下的木料在旁边又点起篝火,然后找出馊饭和腌菜,将装着馊饭的铁锅往篝火上一架,很快滚烫的伙食便分到了一个个士兵的饭盒之中。

喝着热水、吃着热饭、烤着火,哪怕嘴中发出阵阵酸臭为也是值了!士兵们吃着饭,一个两个都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吹着嘴巴直叫痛快!

刘继业盘腿坐在台阶上,看着大家身上头上的积雪融化,热得脱下了身上的军大衣,小口进食着馊白米饭。虽然味道很是难闻,但是对于两天没有进食的第一小队而言,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直到此刻,众人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至于唉声叹气苦涩不堪的寂高法师,此刻又有谁会去在意?

几名端着食物给重伤员喂食的士兵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向刘继业汇报道:“报告刘桑……屋内的小彩江户已经不行了……”

“是吗……”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在得知有人死去后,难免会唏嘘一番、会盘问一番。但这一路来见惯了生死,连自己都面对着生命危险,似乎对死亡这件事情看得也淡泊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随士兵走到神社内。

原本漂亮的木质地板上全是雪印和烂泥。在房间正中心小炉火旁边,六七名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躺在地上,第一小队的小队长金川赫然在列。

不理会半昏迷状态的金川,刘继业来到一名年轻士兵的身旁,食指探了探脖子,没有脉动了。

眼前名为小彩江户的士兵身体尚未僵硬,身上一层霜尚未褪去,双眼紧闭仿佛沉睡中。他年纪很轻,估计只有十八岁。刘继业对他有些印象,一个农民的儿子,家里穷养不起所以十五岁就进军队干活,因为努力勤奋成为士兵。在第一小队人缘不错,大家都喜欢这个憨厚的少年,刘继业也不例外。在训练时候很喜欢笑,有些傻傻很淳朴的少年,有一次还和自己请教过东西。而此刻,他却化为冰冷的尸体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路上冻死、饿死和力竭而死的士兵有三人,更有远超于此的人被迫砍断脚趾、手指。一名军曹更是左膀冻死,刚刚在室内被临时截肢了。这些悲惨的情况看多了,让刘继业已产生了免疫力。此刻又有一名士兵在刚刚脱离苦海时便油尽灯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叹息命运捉弄。

虽然死者是鬼子,是日本人,但是毕竟是相处了半年的人。有时候刘继业很矛盾;一方面知道这些士兵很快就将踏上中国的领土与俄国交战,犯下无数战争罪行。可是同时每天与他们接触却知道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就像小彩江户这般,实际上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令。长官一声令下就要奔赴异国他乡,为他人的利益拼杀、送掉自己的性命。

此时刚刚经历过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事件的中日关系远比二十一世纪复杂。民间虽然颇为瞧不起中国人,但当下的日本朝野却充斥着鼓吹‘日清友善’、‘东亚共进’的政客、浪人,中上层对中国的现代化极为关心。这也是客观政治环境造成的;日本已被来自北方俄罗斯、东边美国、南方英法等白种人四面包围,不仅扩张无从谈及,甚至还要时刻担心遭遇入侵,沦为‘米英鬼畜’的殖民地。纵观世界,日本认为只有同是黄种人的中国是能够对日本抵御西方列强提供帮助的国家。而由于日本当前实力不够、自知还无法吞下中国,便只能选择与中国交好,试图使中国成为能够协助日本抵御‘白人入侵’的小弟。正是在这样的战略目的下,日本政府一方面与清廷保持紧密联系,另一方面也对革命者示之以好,并派遣大量日本人参与中国现代化中,期望能够建立某种战略同盟。

日本的这一对中友善政策在日俄战争后就发生了转变;独力战胜白种人后的日本已不再视中国为必要盟友,而是一个可以压榨的邻居……日本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一直持续到一战后期,欧洲列强在亚洲势力严重衰退,外部压力消退,并且自身实力和野心急剧膨胀后才被进一步的侵略派观点所取代,并最终演变成了九一八、全面侵华。

但是此刻,中日尚处于‘蜜月期’,日本陆军也为实现政治家的‘大东亚主义’方针并不敌视而是欢迎中国留学生。身处这样的大环境下,刘继业有这种矛盾也实属正常。

气氛很沉重。刘继业闭上眼睛轻轻念了两句,直起身子对身边士兵道:“将主持找来,让他帮忙超渡吧。”

很快狼狈的寂高法师就到了,看到刘继业顿时大怒道:“我告诉你,我一定会……”

“这个年轻的士兵死了,是冻死的;请您协助超度他吧。”

虽然威胁的话被打断,但寂高法师却没有反应过来,双眼直直望着地上的少年,嘴巴都抖颤颤道:“可是……我不是和尚啊……”

“那就请您给他诵经吧,让他能去西方极乐世界。”

寂高法师懒得把佛教与神教的区别解释给刘继业,他上前半步来到小彩江户的身前,蹲下身子一只手放在对方胸前,闭上眼睛默默念了一便咒语。完了起身后,也没有了吵架的心思,无奈地看了看刘继业掉头走掉了。

看到主持最后识相了,刘继业也毕竟不能太过分;紧急时候借用些柴火自然没有什么,但好歹神社也是供奉神灵的地方,虽然其本人是不信神教,但日本人对此还是颇为敬畏的。所以除了重伤员可以有屋瓦遮风挡雨之外,其余人还是得呆在野外。

用过晚餐后,等众人都暖和起来了,村田便下令开始设置营寨。

久久疲惫和绷紧神经后,人一旦放松就很难再集中注意力;原本被掩盖或被遗忘的酸痛、疲倦全都瞬间席卷而来,一时间根本无法重新再工作起来。所以哪怕几名士官大声吆喝,士兵们也只是在地上滚来滚去无法站直身体。

无奈之下只得让他们再休息半个小时。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开始缓慢地将帐篷搭起来,原本二十分钟可以完成的任务,硬是花了接近一个小时。这种若是往常必然会痛骂一顿的表现,此刻也无人在意了。

强撑着身体布置好守夜的顺序,直到脱去大衣钻入帐篷中,刘继业才真正让自己放松下来。随即一股巨大的倦意扑面而来,浑身没有一处不在酸疼,大脑嗡嗡涨涨再也无法思考。脱离了险境,时刻紧张得身体得到真正放松时,脑海中那个人的身影便忽然出现在眼前。随即仿佛有一股引力将自己牢牢吸在地上,眼皮重似泰山,只来得及脱下鞋子和盖上破碎的毯子,身体便已经跌入梦境之中去了……

梦中的自己,与她重逢,一切都是如此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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