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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一句妈妈的手艺好,我就觉得忙活一天也就值了……”

武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把母亲的行为视作对他的侵犯,却从来没想过母亲在期盼什么。

一直以来,她送到他身边的东西仿佛是天生就在那里的,多到成为他的负担。可他没想过那些东西是如何做出来的。他也从来没有听郑婉柔说过累和辛苦。

这是第一次。

郑婉柔说完了,轮到武顺了。可是武顺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他的内心又开始了强烈的冲突。他有怨言,可强烈的愧疚让他很难将怨言说出来。他知道那样太没有良心。

韩闻逸先让武顺平复了一会儿,才温和地开口:“如果他们说的东西让你有什么感受,你可以先说感受。”

良久,武顺急促而轻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叛逆期的少年面子大过天,那天他没能把道歉的话说出口,今天终于在咨询室里补上了。

郑婉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起一张纸巾无声地抹掉了眼泪。武大问将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的背脊。

那天的事情,武顺不想再重复一遍了。他没有什么可说的,说得多了,倒像是在找借口。

于是韩闻逸便开口引导话题:“你为什么不肯吃蛋糕呢?”

武顺把脸撇开:“我不喜欢他们不尊重我的意见。我不要的东西他们硬要塞给我,我不想做的事情他们硬要让我做,他们总是想控制我。”

武大问猛地坐直了身体,郑婉柔也吃惊地看着他,两人都想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韩闻逸抬手拦回去了。刚才武顺听完了他们的话,他们也得听听武顺说的。

“我已经十六了,我不是小孩了,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人生。”武顺捏了捏拳头,又无力地松开,“我知道我自己在干嘛,我有能力为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了。”

同样一件事,武大问从母子争吵说起,郑婉柔从清晨的忙碌说我,而武顺则跳脱出了那一天,说的是他长期以来的困扰。

“我爸在外面管着我,我妈在家里管着我。我交朋友他们要管,我吃饭穿衣他们也要管。我真的很不喜欢他们老是对我指手画脚。我是个人,不是东西,我不可能按照他们的意愿活着啊……”

武大问几番想插话,都强忍住了,直到武顺停下。

“你说完了?”武大问问道。

武顺不情不愿地点头。

武大问看向韩闻逸。等韩闻逸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嘛?你有能力为你做的事情负责?”武大问并没有否认他们对武顺的管教和干涉,只是对他的结论不住摇头,“不是,你不知道。你也没有能力负责。你还没有成年,是我们要对你负责。”

武顺觉得很荒谬:“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连法律都规定你没有。”武大问严肃地看着他,“如果你现在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你没满十八岁,是我跟你妈要承担责任的你知道吗?”

武顺却觉得更可笑了:“法律是谁规定的?是你们成年人规定的。我真的不懂你们到底凭什么觉得我们都是白痴?十八岁又算个什么门槛?是人一过十八岁就会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吗?”

武大问不想跟他争辩法律的合理性:“没有人觉得你是白痴。但如果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不会去抽烟,不会跟那种坏孩子交朋友,你不会整天跟人吵架打架……你更不会这么对你妈。”

前几句武顺还想反驳,最后一句让他暂时失语。

武大问看他的眼神充满悲悯:“再过十年……不用,再过五年,你自己回头看,你会知道你今天多可笑。”

武顺却并没有被他的悲悯打动。武大问自成一脉的逻辑无法证伪,他连道理都没处讲,他只能说:“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正我知道,五年以后我不会。”

他顿了顿,回敬以同样悲悯的眼神:“而且我还知道,我以后不会变成你这么自以为是的大人。”

父子俩没有再像上一次那样激烈地争吵,可是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局面并未得到改善。郑婉柔没有参与他们的战局,只是在旁难过地抹眼泪。她不擅长与人争执。

话说到这个份上,韩闻逸已大致明白他们之间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武顺说,他的父母想要控制他,不尊重他的意见。韩闻逸相信那是真的,即使武顺自己不说,他也明明白白看到了许多细节。他的父亲是霸道的,他的母亲是缠绵的,他们用不同的手段侵蚀他的领地,让他对自己的生活毫无掌控感。于是他愤怒,于是他抗争。

有太多的人不明白控制力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它关乎人的心态,甚至关乎人的健康。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没有控制力,如果他的努力对他的生活状态影响甚微,他就会失去生命的活力和能量,他会习得性无助,甚至因此患上抑郁症没有人愿意成为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无论这颗棋子有多富贵。

所谓的叛逆期,正是那些逐渐成长的少年们用看似无理的抗争手段,为他们自己的活力寻找出路。家里父母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学校里老师为他们制定好了规则,他们对自己人生的掌控力太小太小,他们抗拒不了规则,他们甚至很难拒绝一杯送到嘴边的牛奶!那他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究竟是什么?!他们的立身之本又在哪里?!

于是他们唯有打破、打烂、打败什么,才能为他们自己谋求出路,争夺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

武顺的诉求是如此明确,韩闻逸能够理解他。

韩闻逸也能理解武大问。他说武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因为他与武顺的格局不同。他是一个四五十岁阅遍沧海桑田的成功商人,年少时的烦恼他未必没有经历过,可对如今的他来说,那早已是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而武顺不可能用五年十年后的格局眼光来看待眼前的生活,少年的世界是单纯的,可单纯的世界就是他的全部。他们的矛盾由此而来。

武大问确实有些霸道也有些自大,可他是做老板的人,他的事业需要他的霸道和他的自大。

而韩闻逸唯一不太明白的人,是郑婉柔。所以他选择从郑婉柔问起。

“武太太,”他问道,“你是全职太太吗?”

郑婉柔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怀了小顺以后我就辞职了,然后就没有再出去上过班。”

“家里的家务都是你做的吗?”

“有佣人帮忙,家里很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郑婉柔说话的时候一直是轻声细语的,“佣人主要是帮忙拾打扫房间。洗衣和买菜做饭都是我来,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做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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