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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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羽令就是影鸦内部的最高指示,一旦发出,必须立刻执行,不然会被视作违抗圣旨。

这也足以说明了武国公的态度,关于其姝郡主之事绝无商谈的余地。

苏青冥清冷傲决的身影没入阴影,晦暗莫测。他将手中的纸笺递予岚烟,被她轻轻抽去。

岚烟默然看着上面的字,慢慢地攥紧在手心。

她将此事从头开始一步一步地回忆,当中一定遗漏了什么,才会让棠千结蒙受冤屈。

不容她思考,黑暗之中有一个身影忽然显了形。楚翔没有苏青冥的命令就擅自出现,漠然道:“苏大人,灵鹊已经定位了棠千结的行踪。她提前得知了风声,现在已经逃离昌荣公主府,向城外方向逃走了。”

苏青冥睨了一眼身侧沉默不语的女子,说道:“走吧。”

京城外的大片树林中,此刻空无一人,萧瑟荒凉。

苏青冥的轻功一向属于顶尖。借着他的力,岚烟也暂时涨了几许轻功,二人飞快地往城外而去。

岚烟能感觉到有武国公的眼线——一群灵鹊一直在跟着他们二人。她不能说,不能抵抗,不能逃避。

她的身体因为情绪的翻涌而剧烈发抖,除了真凶之外,一个威严而可憎的身影在恨意里浮现。

武国公,这个还没探明真相,就武断地动用鸦羽令的男人。

当年他毒死了岚烟的母亲,只让岚烟感到无尽的恐惧和屈服。现在却有一种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恨从心中油然升起,如果棠千结的结局既定,那为什么武国公还能安然地立于高处,一定要命令她去做此事?

二人在山林中搜寻一阵,尽管岚烟已经拖慢步伐,却也看到了目标的身影,在树影绰绰间迅疾地穿行着。

感受到逐步靠近的煞气,棠千结知道自己被追上了,再逃跑也是无济于事,原本飞快的脚步也放缓停滞下来。

她站定在一株枯树下,慢慢地回过身子,准备殊死一搏。入目的却是苏青冥和岚烟,眼中顿时滑过惊疑不定,取出银针的动作也犹豫起来。

“棠千结,大势已去,你逃不走了。”苏青冥执着剑,远远地与她对视,声音不起波澜,“你从踏入影鸦总署的第一步,就有眼睛在盯着你。”

棠千结怔愣,随即冷笑一声,暗中将银针捏在指尖,“如此说来,我无论如何都坐定这个犯人了。”

苏青冥没有回答,手中长剑已经是铮然出鞘,这是和尧风的摇光剑同出一位名匠之手的利剑,名唤开阳。

与摇光截然不同,开阳剑十分沉重,剑身宽厚,若非对剑有一定的驾驭能力甚至都无法挥舞得动它。苏青冥平时不会随意使用开阳,此次棠千结是实力强劲的渡鸦,所以开阳剑才能重现天日。

看到苏青冥冷冷地举起剑,四周漫起杀意,岚烟瞪了他一眼,迅疾走上前几步,以自己的身子牢牢挡在他面前,急切开口道:“棠千结,犯人不是你,你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们,对吗?”

背后幽暗的山林中,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有着数双灵鹊的眼睛在盯着他们三个人。岚烟的话音刚落,死寂无声的山林中骤然传出一阵突兀骇人的乌鸦啼鸣,似乎是在警告她的违抗不尊之举。

棠千结原本明亮的眼睛逐渐失去色,只倒映出岚烟颤抖的身影。她忽然放沉了声音,身姿飒然,字字清晰:“岚烟,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听清楚。”

“三年前太子被害一案,琼珠之死另有隐情。”棠千结用毕生最快的语速对她呼喊,“苏青冥违抗不了武国公。岚烟,但是你可以。”

岚烟蓦然睁大眼,这是她用尽生命传递出的话语!

苏青冥蹙紧剑眉,厉声喝道:“住口!”说罢,身形一闪,一袭白衣陡然进入棠千结三尺范围之内,开阳泛出妖娆紫光剑影,风声长啸之间绽开血色一片。

棠千结虽然武艺不及他,但至少也是位列渡鸦,身手远远超乎一般的武者,反应飞快地躲避开阳的致命一击,却还是伤到了腿。她反手挥洒出手中几枚银针,转眼间如天女散花般幻化成针雨向苏青冥袭去。

“苏青冥。”电光火石之间,她扯开轻蔑笑意,“但愿你不要和琼珠一个下场。”

听到她的话,苏青冥心下一惊。他拂袖带起内气成风,吹散朝他而来的阵阵针雨。狂风停下,那个受了伤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一转身,却连岚烟也不见踪影。

那阵针雨没有伤及岚烟,甚至都没以她作目标。岚烟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逃走的身影,本来想借此机会让她离开,没想到数枚鸦羽已经是钉在棠千结逃走方向的树上,每一枚都在警告着岚烟:

你绝对不能违抗武国公。

岚烟只能追了上去。

甩开苏青冥,棠千结的腿上血流如注,跑开没多远就再也跑不动了。岚烟见她停了下来,下半身柳青色的衣裙上被血浸透,不由悲恸心急,只能停在她不远处,潜心感受着身后跟随的灵鹊们。

那些来自武国公的眼线们如影随形,很快就跟上了她们两个。

“岚烟,其姝如何了?”棠千结背对着她,声音有一丝颤抖。

“傀儡蛊已解,现下眼睛已经复明了。”她最放不下的,果然还是其姝。

“这样啊。”棠千结慢慢转过身,对她挑眉笑了笑。这表情十分眼熟,一瞬间仿佛两人身在昌荣殿寝宫里,借着月光谈天说地。她又缓缓道:“你既然穷追不放,看来我只能杀了你了。”

强劲的杀气不断地涌出,她的身影陡然不见。岚烟发现她没在开玩笑,只能犹豫着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棠千结虽是渡鸦,但是她的气息大乱,刚刚被苏青冥的剑伤及经脉,功力散了一半。几枚银针从黑暗中飞来,带了凶煞内劲,泛出凌厉银光,直朝岚烟面门而来。

绫带婉如游龙,恰好挡下银针,悉悉索索落到地上。岚烟看着地上杂乱的针,棠千结不知是失了内力还是有意放过,这些针软绵无力,毫无夺命之势。

没有下一步的攻势,岚烟纵绫带护身,聚会神地听着树林里的声音。

柳青色的身影陡然闪出,踏着空气疾速朝她飞来,棠千结竟然直接现出身,一转眼却又消失了。这是在迷惑视听,隐去踪迹,让她分辨不出位置。

岚烟没有再张望四周,而是做了冒险的举动。她闭上眼,念起静心诀。

就算轻功再好,再能匿住气息,正如尧风所做,凭借耳听也能捕捉到一丝声响。

棠千结从黑暗中倏忽现形,将剩余内力全部凝聚掌间,奋力朝她落去。

树叶纷纷摇晃,落下一地残枝败叶。她瞪大了眼,手与岚烟五指根根相抵,一时间二人内力平分秋色,她灌注内力的一击竟然被硬生生地接了下来!

岚烟背抵在树上,树干震晃不止,朝地面倾斜过一个角度才停下。她耳边轰鸣作响,浑身都在发麻,接下攻势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然而,她的脑海里余下一道残响。那是方才交手的一瞬间,棠千结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所言:

替我报仇。

因为棠千结失血过多,被她挡下一击之后,经脉又断了几根。她再也站不起身,狼狈地倒在岚烟不远处,重重地喘着粗气。

岚烟从方才被震麻中慢慢获得了身体的支配权,举步维艰地挪步到棠千结身前,低头默然看着她。

她已经做好了觉悟,释然微笑。

岚烟眼里蓄满了泪水,她不是冷面修罗,她下不去这个手。

白衣从树林里缓缓现身,苏青冥手执开阳绕过岚烟,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棠千结。正欲挥剑,树林中一枚鸦羽破空而来,直直插在他们面前的树干上,威胁意味十足。

岚烟面如死灰地盯着鸦羽,这是武国公让她来动手的意思。

她朝苏青冥摊出发抖的手,他会意地将开阳移到上面。

方才那一拼她耗尽了体力,现在怎么都举不起这千钧之剑来。眼泪决堤涌出,岚烟真是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苏青冥拿着她的手,慢慢举起开阳,朝下斩去。

岚烟合上了眼,随着眼泪浸湿衣领,温热粘腻的液体喷溅在了她的手上、胳膊上、衣服上。却有一个软软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了出来,一路沾满血渍,最终停在了她脚边。

那是一只布老虎,针脚粗糙,模样滑稽,一看就知道是新手缝制,却足以见其用心。

山林中武国公的灵鹊撤退了,周遭重归寂静。

渭水河畔,琼珠的衣冠冢旁,又添置了一座新坟。

岚烟把那只布老虎放到刚刚挖出的土坑中,擦了擦汗,又把方才挖出来的土一点一点用铁锹填了回去。

土坑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土包,在岸上显得安静苍凉。

苏青冥等她夯实了坟包,便走上前,把新写上“棠千结之墓”的木牌插了上去。

“走吧。”这里的气氛太过沉重,连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等等。”岚烟出声止住他的脚步,从怀里取出一枝鲜红似血的新开海棠,放置在坟前,才依依不舍地道过别,两人一前一后往京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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