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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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门前流水和船过,柳下飞花照影来。

桥头青石苔藓斑斑,夹岸朱楼檐牙高啄。姑苏城如画,粉墙黛瓦,碧水烟林,曲径通幽。有人桥上走过,竹笠青衫,再寻常不过的装扮,却也飘拂洒脱,行至拱桥中间,宛如云生足底,快然如欲乘风而去。

那人没有乘风,平平稳稳地走下桥来,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便折向街道左旁。

那儿转角处开着一家药铺,两扇雕花长门半掩,那人在门口摘下竹笠,抬头望一眼书着程氏药铺的横匾,举步踏入。一束阳光便似跟着他一般,紧随其后投入进来,令得店内明亮起来。

一名青年坐在柜台后,用一只小小的铁制药碾不紧不慢地碾药,听见推门声音才抬头看去,又为日光迷了眼,看不清楚,招呼道:客官请坐,是看病还是抓药

那人在门口顿了一顿,反手将竹笠立在墙边,向内走去,道:济方,许久不见。

那青年这才看清他的样貌,一惊坐直,手中药碾一推,急忙起身道:一字出口,又意识到声音太大,兼且那人已走近柜台,遂压低了声音,道:主

来人正是凌飞寒。他听见青年称呼,微微一笑,举目四顾,道:我听说苏州程氏后继有人,有位小程大夫医术了得,比之当年的程老先生还要准一些,想到该当是你,便寻来看看。

药铺陈设简单大方,药柜整整齐齐,打理得极为得当。凌飞寒看过,目光再回到他身上,甚是温和道:看来你过得不错。

那青年正是这间药铺老板,兼为此处坐堂大夫,名为程济方,年纪二十五六,面容英俊,温文儒雅,亦是个洒逸出众之人。他站起身来,真当得上玉树临风这四个字,望着凌飞寒,初时的吃惊讶异消去,也露出一面浅笑来,道:主谬赞,我不过混口饭吃而已。

他说着眸光朝店外一瞟,见并无人影,遂两步绕出柜台,深施一礼,道:不知主驾临,实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凌飞寒伸手一托,道:不必客气。我也只是路过,突然起意前来,恐怕打搅了你。

程济方一怔,道:主怎地如此见外我受主恩惠良多,又是中记名弟子,原该为主效劳,谈何打搅。

凌飞寒微一蹙眉,道:本来你已退隐

程济方截口笑道:虽则退隐,却仍负有弟子之责。主稍待片刻,我关了铺子,再请教详情。一面拉过一把椅子请凌飞寒坐下。

凌飞寒道:这般郑重其事做什么,你忙你的,莫要耽误了正事。

程济方再往店外望了一眼,道:我这会儿不忙。转身匆匆去拾掇物什,关闭店门。盛情难却,凌飞寒只有在椅子上坐下,等他回来。

店门关上,程济方收了两只晒药材的小圆簸箕放在柜台上,神情看来轻松了许多,道:主近来少有外出行走,也不曾听说江湖中有何奇功现世,却不知此次出行,所为何事

凌飞寒道:是有些事,但我一人足矣,不劳费心。

程济方闻言不由苦笑,道:主当真要将我拒之门外么这许久才见你一回,你他说着轻叹一声,也在旁边坐下,道:莫说叫我效劳,便连什么事也不愿说给我听么

凌飞寒道:并非存心隐瞒。实是此事未明之前,中弟子也不曾惊动。况且你所习术法虽有医术相佐,用之太过伤身,最好是一直这般平静生活,不再牵涉江湖事务。

他一语说尽,便是程济方也想不出理由来说服,只有咳嗽一声,道:主这是将我当做将死之人了。

凌飞寒双目明若秋水,在他面上一闪,道:莫要说笑。

程济方被他这一眼扫得颇有些面热,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听凌飞寒道: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不知你有无听闻。

程济方神一振,道:什么事

凌飞寒道:浙中天都山这四五年新兴一个教派,似乎在民间广有传播,你知道么

程济方一怔,道:浙中教派我似乎未曾听说。中不是从不手他派事务么,这教派却有何特异之处,竟能劳动主问讯

凌飞寒轻轻点头,道:不知也好。我并非要手他派事务,也还未见过这个教派行事,不知端底。只欲向其求证某些事体罢了。你听说过,也最好忘记,切莫刻意打探,引火上身。

程济方又不由苦笑,道:主一向体恤下属,却不将自己安危放在心上么

凌飞寒一双明眸再度落在他脸上,停驻片刻,方道:济方,我行事安排,自有道理。你不必为我担心。

程济方一凛,低眉道:是。

凌飞寒又道:或许我不该来看你

程济方这却着急得很,顾不得礼节规矩,抢道:主何出此言是弟子疏忽,擅自以己度人,出言狂妄,还望主莫怪

他说着身形一长,几乎要在凌飞寒面前跪下。凌飞寒衣袖轻拂,一股劲力将他重又拂回座椅之上,道:济方,你只须将我当做一般朋友便可。外记名,本来并无中森严规矩,你我身份也非上下关系,为何进退失度,全无昔日之风

程济方被他一语震慑,呆坐椅子上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望向凌飞寒的神情便有些汗颜,又多了一份释然,再轻叹一声,道:或许是太久没有见你,或许是惯于世俗,我却忘了主襟怀气度并非常人所及,反而落了俗套。

这话便坦然得多,凌飞寒颜色稍霁,道:你若是再有那些言辞,我便当真是不该来,转身即走。

程济方果然语言神态轻松得多,道:是。我帮不上什么忙,惟愿主此行顺利。不过想来那教派行止有何差池,也总有朝廷、正派出面解决,主只须多加保重,定然无虞。

凌飞寒微一颔首,程济方又笑道:我也真是糊涂,叫你在此处干坐半天,光看着这些药做什么。你今日便在我这里住下罢我歇了铺子,下午无事,正好尽尽地主之谊,与你在这苏州城内好生逛逛,尝些小点糕饼可好

他口中询问可好,人已站起,伸手邀他。凌飞寒自己子恬淡,但他能于药铺枯坐不觉无味,程济方却未必有此定力,因此客随主便,起身随他自药铺后门出街去了。

56、

队伍在距离苏州五里路停下来时,人数已近三百。这样浩浩荡荡进城,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人群在道旁歇息片刻,便化整为零,分作每支十至二十人不等的小队,隔盏茶功夫出发一队。

这一耽搁时间便比较久,换一身看不出本来颜色褴褛衣衫、歪扣一顶破旧箬叶笠的霍青因为牵着烟墨儿,被分在一群牵羊抱、背菜挑担的农人中,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他一夜奔波,好容易才弄清了这些人原来是要去城中参加法会,祈求巫仙庇佑。生病受伤能求得灵药治疗;邻里纠纷,交由巫仙评判,总断得公正,叫人心服口服;心有冤屈,向护法使者诉说原委,便可洗清委屈,吐气扬眉。虽如此,大多数人还是本着祈福的念头来的,愿心较大者还会带上贵重财物――如霍青这样的马匹、牛羊等,以报答巫仙之恩。

烟墨儿也就不幸成了霍青口中为卧病在床的老父求灵药而向巫仙呈送的一分薄礼。好在它并不在意,虽被霍青以黄泥与青草抹得面目全非,还是一般地与霍青亲热,蹭得霍青也一身脏污,却拿它无可奈何。

他们这一群直至酉时二刻才进城。巫仙教那些年轻的武功高手毕竟人数有限,每人只带了极少的七八人的队伍进城。霍青意外地留意到这几支队伍带走了几乎所有小孩,心中不由奇怪,本来对这法会没什么大兴趣,此时却捺下子,耐心等人带他们去那法会场上,看究竟有什么玄机。

给他们带路的只是个普通中年,没有武功在身。霍青多了些自由,仍垂头走着,却借着背篓与烟墨儿的掩护睃眼周围,暗暗记下行走的路径。

他记不差,苏州水路交错,园林巧,百折千回,他却总能一眼瞧见最要紧的记下。一行人默然走过,街头巷尾时时传来糕点小吃的香气,惹人垂涎。霍青偷偷咽着口水,尽量不让自己多往小吃摊子看去,目光别扭地拗过去,再拗远去――

一人正站在对岸斜上方的街口看着这一行人,青衫素淡,袖带飘拂,容色平静。

突如其来的惊异令霍青几乎没整个人跳起来。

他震惊地盯着那个恒定如山岳的身影,因为太过意外,一时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人眉峰微蹙,也正看着他们这一行人,目光流过,在烟墨儿身上略微停顿一下,却没有深究,任他们在眼底络绎走过。

霍青简直想大叫出来,叫他注意到自己。

但下一瞬间,他便醒悟过来。倘使这人真的看见了他,他又该用什么脸来面对这个人,又叫这个人怎么对待他

他一路悬心追寻,多方问询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时人在对岸,他反而茫然了,想不出自己是要义无反顾地冲上去让他一掌打死,还是默默远望便罢。

便在他这短短的一个迟疑时,凌飞寒已然掉转头,向拿着两块黄澄澄糕点的程济方招呼一声,道:济方,你来看。

程济方急忙与同他攀谈的女孩子道别,快步走过来,一面笑道:看什么一面将糕点掰开一小块,递到他唇边,柔声道,时鲜的橙糕,尝尝看。

或许是那长身玉立的青年委实温润如玉,或许是凌飞寒顺势张口由他喂食的动作太过自然,霍青满心的茫然顿时化作了一片冰凉。

他还没有忘记,凌飞寒在面对他时,最多的便是冰冷如霜的神情。

原来并不只是他的师父,才能让他卸下那副表情么

霍青神思恍惚,他脑中也留存有凌飞寒温和的面孔,然而铺天盖地压下的冰冷话语与姿态,却将他冻僵了。他脑子已经麻木了,望着两人相偕而立的身影,脚步随着队伍机械地移动,更是半声也发不出来,只能遥遥观望,直至墙头檐角完全切断他的视线。

入口的金黄糕点酸甜可口,滋味着实不赖。凌飞寒自然不会叫他一直喂下去,自己拿了剩下的半块在手里,瞧了那买好了糕点,却还在铺子档口眼巴巴瞧着程济方的少女一眼,若有所思,道:济方,你已立业,也该成家了。

程济方一怔,也回头看一眼,明白过来,苦笑道:主说笑了。那姑娘问的其实是你。

凌飞寒明显一愕,程济方忍俊不禁,把眼在他面上身上轻轻扫遍,道:我在这街上走了七八年,早被看得厌了,主你却是个新鲜可口的蜜桃儿,怎不叫人惦记

凌飞寒本意说他,不料这番调侃反落在自己身上,当下目光一转,仍落在对街,道:你看那些人――我们在这里闲逛了半天,隔段时间便见到这样一群人经过,不知是去做什么

他这话题转得坦荡直接,程济方有些无奈,却也不好继续纠缠,亦看向刚走过的那群农人,漫应道:这我也不知。不过城内治安甚严,便是武林人士也少有乱来的,这一些都是普通百姓,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便有问题,总有知府衙门管着,没什么关系。

凌飞寒仍一直瞧着那行人,直到他们转入街巷,消失不见,方点头道:济方,你当真可以考虑成家立室之事了。转身踱开。

程济方连忙跟上去,只当他方才那句话不曾说过,道:天色暗了,这些糕点哄得嘴巴,填不得肚子。前面铺子丝馄饨不错,我们要两碗吃了,再带些梅花糕薄荷糕的回去,你看如何

凌飞寒一下午随他已尝了许多糕点小吃,只是他惯于律己,再可口的糕点也浅尝辄止。程济方对他这个习惯十分了解,买得不多不少,倒没浪费。凌飞寒也不拒绝他的安排,毋宁说甚至有些高兴。他吃的虽不多,对于送到嘴边的食物却简直是来者不拒。

程济方见他只管向前,自己放下了心,仍与他比肩而行,慢慢将这沿途可看风光向他一一介绍了,又特地向桥下停驻的乌篷船船娘买了新鲜莲子,说到回去之后为他煮莲子羹作夜宵,也不管凌飞寒还吃不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不管吃不吃得下,他总要尝一口的。

便是一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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