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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北京。

机舱里很安静,连时颜都疲累地睡了,估计梦中也不轻松,所以才会微蹙眉头。裴陆臣醒来时也不知是何时何日,机窗外一片黑暗,导航灯的闪烁好似在提醒着什么。

飞机略微颠簸着,婴儿车固定在两个大人之间的座椅前,裴陆臣撩开车顶的防尘纱,就见小魔怪睁着眼睛,悄无声息地伸着莲藕样的胳膊,小手在空中抓着什么。

这孩子这么好动,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

裴陆臣不禁伸手挑了挑孩子的下巴,小魔怪霍得扭头看他,那样晶莹剔透的目光,孩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似要笑,又似要哭,还未等孩子真哭出声,时颜就惊醒了。

这个做妈的见状立刻拍开裴陆臣的手,压低声音怒瞪裴陆臣道:干嘛把他弄醒

裴陆臣难免委屈,我见他醒了,陪他玩玩而已。

时颜也明白自己语气有些重,她欠这男人这么多,时颜也知道自己不能仗着什么对他冷言相向,无奈她总控制不住情绪,见他这样小心担待的样子,时颜懊恼之余只得抱歉: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像更年期到了,无缘无故就暴躁了。实在是对不起。

裴陆臣极少听见这女人说软话,她肯这样放低姿态,甚至有点自嘲的小幽默,裴陆臣倒也笑了,手臂伸向她,托住她巧的下巴:不打紧,等下了机我给你买静心。

他的动作看似柔和,时颜却躲都躲不开,好似被他禁锢了一般。惊醒彼此的,竟是孩子突然爆出的哭声。

小魔怪哭闹不止,商务舱内俱是熟睡的乘客,时颜只得抱着孩子进洗手间,哄得不哭了再抱回来。

孩子的小下巴搁在时颜肩头,一见到表情有点抑郁的裴陆臣就眨了眨眼睛,裴陆臣内心不禁生出一丝狐疑。

小魔怪,你故意的

裴陆臣孩子的头轻声道,本是打趣的一句,声音也低到连时颜都没听见,可孩子却在这时砸吧砸吧嘴,承认了一般。

裴陆臣顿时无奈抚额。

同一时刻,远在北京的池城,正对着酒店落地窗外的薄雾走神。

池城指间夹着香烟,火星快要烧着手指,他才蓦地醒过神来。

冉冉在上海飞往北京的班机上就睡着了,现在还在房间里安眠,此时已是白天,外头的能见度却很低,池城投向窗外的目光顿时迷失了方向。

这一场雾,像是永世都不会散去。

冉冉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穿着毛茸茸的兔子服,揉着眼睛:爸爸。

满屋飘散烟味,冉冉越靠近池城,鼻子皱得越紧:爸爸,烟臭。

池城摁熄了烟,勉强笑一下。

看着女儿,池城脑中回响起的,却是昨天傍晚时颜那强自镇定的声音:孩子出事了确诊了是地中海贫血症

时颜把亲人看得最重,她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有多彷徨无措没有他在身边,她要如何挨过这阵伤痛

池城拒绝让自己多想,他知道自己如今脸色有多难看,索按住冉冉的双肩,循循善诱般看着孩子的眼睛,不让她探究的目光再在自己身上逡巡:你时阿姨很快就回来这里和我们会合。

孩子的脸瞬时一沉,习惯地沉默下去。

你时阿姨还带了小宝宝回来,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家伙,算是你弟弟,你会喜欢的。

冉冉却在此时扭了扭身体,挣开池城的手,我去刷牙。说着,一溜烟跑了。

孩子躲进卫生间,不肯再出来,池城叩门,冉冉始终不应。

池城不禁大力扳动把手,不知用了多少劲,指节都已泛青,别任快开门。冉冉

他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就这么一瞬,便能隐约听见孩子哼哧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喜欢时颜我没有弟弟,我妈妈已经死了

池城蓦地一怔,抬脚就踹开了门,巨响似要震碎嵌在墙上的镜子,吓得冉冉哽住了哭声,池城进了洗手间,余光瞥见镜中自己的一脸冷色,可他再无力粉饰些什么。

冉冉坐在马桶盖上,他走近、抱起她。

池城有点强逼着冉冉洗漱、换衣,孩子满脸不情愿,眼见池城要带自己出门,冉冉扒住门把手,死活不动:我不去

爸爸现在要去医院做检查,不是带你去见时阿姨。池城一掰开孩子紧握在门把上的小拳头。

冉冉只是狐疑,仰起小脸:爸爸你生病了

池城像是笑了下,没回答,抱起冉冉出了门。

在医院做了血检查,他拥有致病基因,冉冉没有。

我女儿不是携带者,那她能不能救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除此之外,池城不知道如何才能向医生更详细地叙述。

现在一切都还不能判定,先生你太心急了。

他怎能不心急在时颜再度来电之前,他都没阖过眼。

又一个无眠的深夜,当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池城霍得站起,语气很急:到北京了

对,刚下飞机。

如此简短的对话间隙,池城就已经急步出了房间,朝玄关快走:我去接你。

不用了,陆臣已经联系好了医院,我们明天医院见。

她说着就要挂机,池城捏紧手机,控制不住地音色顿狠:你起码得告诉我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毕竟是他爸爸

彼端静默了片刻。

池城的怒意丢进了深潭,激不起半点波澜,紧随而起的,依旧是时颜有些疏离的声音:你现在是不是住金寰裴陆臣明天会派车去接你和冉冉。

语毕,她毫不迟疑地切了线。

池城垂眸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半晌,狠狠地照着墙壁将手机摔出去。

机壳瞬间分崩离析,巨响过后,徒余死寂。

他毁得了手机,却毁不了腔里翻覆着的悲怆,更改变不了任何事,意识到这点,池城颓然地倚着墙壁,滑落在地。

翌日,依旧是个大雾的早晨,他也依旧一夜无眠。

手机碎片陪伴他整晚,池城清理掉它们,同时也努力摒除一切颓丧,洗漱,刮胡,换衣,把sim卡换到另一支行动电话上,等候时颜再次来电。

冉冉随后被池城叫醒,睁开眼睛就见池城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床畔。

先去刷牙,等会儿我们得再去一次医院。

冉冉没有再违背大人的意愿,出门的行头都准备好以后,乖乖坐在餐桌上吃服务生送上来的早餐。

池城就坐在孩子对面,冉冉闷头咬面包,男人一丝不苟的模样令孩子有点怯于靠近。

池城面前的早餐分毫未动,手指一下一下敲击餐桌,那是他强压下内心焦急时的习惯动作,手边的电话响起的瞬间他就接了起来。

回答池城的,并不是时颜,而是另一个有些清冷的女声:池先生是么车马上就到金寰了,你尽快下来吧。

冉冉依旧是不太情愿地被池城领出了门,等在金寰楼下的是辆军绿色吉普,冉冉见司机是个长相有些冷冽的姐姐,愣了愣,便也不再面露抗拒。

司机上下打量一下随后上车的池城,目光有些复杂。

外表看来,这是个极出色的男人,举手投足仪态俱佳,即使心急,也不反映在脸上。

可惜,是个让妻子险些小产的恶棍

车子一路快速平稳行驶,池城自始自终没说半句,司机也只是中途接电话时说了几个字。

边缘,怎么还没到

快了。说完就挂了电话,换挡加速,朝医院方向驶去。

一连几日的大雾天气,北京的高架总堵车,到医院已是近两小时之后的事,司机带路,池城到了病房门口,却在推门而入的前一刻,心生犹豫。

他的手犹自握着门把,这时,房门由内拉开。

他面前赫然站立的,正是时颜。

清丽、冷漠,加上些微的抑郁,面前这个时颜,依旧是他熟悉的、爱着的、心疼的女人。

池城并没有时间仔细看她,因为裴陆臣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身后。池城目光一凛,原本要说的话堵回了心口,进而换言道:孩子呢

俄而,池城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儿子。

他弓着身俯在婴儿床旁,孩子原本睡着,仿佛是感应到有人目光复杂地注视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朝着池城眨着眼睛,睫毛轻缠着,瞳光水珠儿一样。除了有些瘦,他看起来这么健康

池城无法确定此时腔里几欲喷薄而出的情绪是什么,只知道它们汹涌到要快要冲破他的心房。

他,叫什么名字池城不禁伸手,想要抚手指却蓦地停在半空中。

爵严,时颜顿了顿,补充道,时爵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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