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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念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子,只怕她亦是不肯将沈知礼嫁与旁人。

他的思量她未必全都知晓,而他也不必让她尽数明白。可他看她看得明澈,知道她做这些只是为了他,只不过所考虑所想的总归是欠那么一些。

在她心中,朝堂不是大局,大局只是他。

而这才是她深深内疚的根源。

“陛下。”她微微哽咽,一落睫,泪珠儿就顺势而下。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以来,谁人知她心底矛盾几许深,谁又知她梦里内外皆是悔

可他却捧住她的脸,对她说,倘是换了他,定会比她狠。

不论他这话是否出自真心,都叫她感激涕零。

这世间他是她唯一在乎的人,若能得到他体谅理解,她才真的是搁下了心头这一副重担。

正文 章一一一 良辰下

厅中宴已将毕,宾客已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狄念仍在厅中与同袍们共饮相庆,沈知礼则趁隙退了出去,回了二人新房。

此宴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婚宴,而沈知礼更是毫无忸怩之态地出来迎客,因而夜里闹洞房一事就算早前被狄念极其利落的挡掉,也没人恣意相闹。

正厅外面有陪嫁来的婢女在门口候着,见沈知礼从侧门斜衣独出,立时便迎了上去,“大小姐。”

沈知礼听她用的仍是自己在沈府上的旧称,纤眉不由轻扬,可却没纠正,只问道“怎么不见孟大人身影”

婢女边走边低下了头,小声说“方才有人来禀,见皇上带着孟大人从府上后门出去了,眼下圣驾犹在府外未走。”她手中擎着红纱灯笼,替沈知礼照着足下的路,小心翼翼道“府上的人不得主意,都不敢往后门去。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的”

沈知礼一听就蹙了眉。

皇上和孟廷辉之间的事情她纵然不是全知,却也比旁人了解得多。孟廷辉在朝接连数十日都不往禁中去,想必是刻意避着皇上不见。而皇上今夜亲临狄府,显见是特意来掳人的。

之前皇上除诏废外朝预议册后之权的风波犹然未平,便是今夜宴上亦有人在窃窃议论着。此时表面上虽是因她之故,可她却知,皇上若是心中没人,是断不可能会让中书宰执们如此失颜丧面的。

眼下皇上掳了孟廷辉却不走,圣驾更是滞于狄府门外,她虽是想假作不知,却也少不得要替皇上与孟廷辉遮挡几言。

想着,沈知礼心底轻叹一声,口中吩咐道“孟大人是替我去谢皇上今夜封赏的。你且让小厮去和那边的随驾内侍说一声,府宴刚散不未久,前面朝臣们的车驾还没走,请圣驾避过这一阵儿再回宫去。”她走了几步,又微微拧眉,补道“别忘了也去和外面候着的孟府小厮说一声,让他们跟着旁人一道驾车出街,回头再去后门那面等着罢。”

婢女应下来,又道“这几日宾客们送的礼都已按大小姐的吩咐一一记好了,但凡收了帖子的大人们今夜都来了,只有古相托病未至,入夜之后古府才遣人送了礼来。”

新房即至,处处红得触目惊心。

沈知礼微微垂睫,在阶前停下,待人将门推开后才问道“古府所送何礼”

婢女先将里面的灯烛都挑明了,才答道“说是古相亲手所绘的一幅桃花儿,奴婢也没细瞧。大小姐可要奴婢现下将画儿拿来”

沈知礼轻摇了一下头,示意不用,然后径直走去妆台前,开始动手拆头上的花冠角梳。

狄念还没回房,她就开始自己拆妆,婢女在后张了张嘴,可一看见镜中她那泛白的双颊,便将话吞了回去。

象牙角梳凉滑色腻,她在掌中攥得发紧。

入夜前的合卺礼是做给旁人瞧得,她不比常人家的女儿,揭了盖头换了衣裙便去正厅迎宾客、候圣驾。

眼下一室喜红,夜深情浓,她却独自对镜,任别的男子在脑中盘旋来去。

何须再看那一幅画儿

说是桃花儿,她岂能不知是哪一幅桃花儿。

恨春迟、恨春迟、恨春迟

原以为春事只春知,却哪知其实他一早便知。

可这春情确是枉寄,他哪里回过她一丝情意。

今夜未至,不是避嫌,亦不是托病,只是他从始至终都没对她动过一份情,他这一生亦不会爱上她。

春知桃花儿知,画知,她亦知。

可她看透得太晚,又固执得太久,满心满念都以为只要坚持便能得到回报,却不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是了解他的。

他身为三朝老臣,一生忠于天家,又怎能看着皇上因为一个幸臣而久悬后位不纳、枉遭后史非议他欲让皇上册后,可这朝中除却她,又有谁为后选能让朝臣们举众称道

他是太坦荡,坦荡得以为她的这点小情小念与他无关,谁知却落得如今这结果。

他也太执拗,执拗得想要倾尽一身心力去维护天家名望,却不想如今的皇上岂是庸主,他能想到的,皇上怎会想不到

而他今夜以画绝情,倒是好手段。仍是如当年一样,对她心存呵护之意,没让她难堪,却让她彻底断了这心念。

她眼底有些涩,却丝毫不想流泪。

都想明白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案上喜烛红泪滚烫,她伸手轻拨一二滴,回头冲婢女道“去前面问问看,狄校巍何时能回房倘是还在被人劝酒,就说我身子不适,让那帮子禁军将校们今夜暂且放他一马,待来日我去替他赔罪。”

婢女抿唇一笑,低头小声道“大小姐疼人可真周到。”说罢,便回身出屋去了。

沈知礼便坐在妆台前静静地等。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婢女便又叩门而入,神色有些尴尬,对她道“奴婢去时正遇上狄校尉遣散宾客回来,说是知道今日小姐乏了,夜里便宿在西面屋里,不来这边扰小姐了。”

这话说得吞吐含蓄,可沈知礼却听得明白。

她轻轻闭眼,想了一想,便站起身来,拢衣梳发,吩咐那婢女在房中等着,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轻步十余丈,过垂门,拨开虚虚掩掩的散枝枯藤,一眼便见西边青瓦檐下的那个身影。

她站定,倚着墙根,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月光铺地,将他的影子拉得有些瘦长。

狄念正斜身坐在屋前阶下,脚下一把长剑微泛冷光,衬得人更是萧索孤清。他兀自低着头,手中不知在把玩着什么小玩意儿,身上全没了先前在宴上的那种潇洒张扬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屈腿起身,拾剑时一抬头,恰撞上沈知礼遥望他的目光,登时一愣。

见她慢慢朝他走来,狄念才好似反应过来她这是来找他的,当下挂剑上腰,微微皱眉道“这么晚还不睡,可是有什么事”

沈知礼走到他跟前停下,轻声道“成亲第一夜,你便要让我独守新房不成”

“我并无”狄念横眉一声,可又哽住,眉皱愈深,“我知你其实还粘着他,我也并无逼你的意思。你毋须管我,早些去睡罢。”

沈知礼轻垂眼睫,望见他拿在手里把玩许久的不过是一小片桃木,不由挑眉问“这是什么”

狄念一把攥紧了,背手于身后,脸色有些不自然,“没什么。”

沈知礼掀睫瞅他一眼,“你我既已成婚,倘是分房而睡,这若传到朝臣们耳中,倒成了什么话”

狄念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冷声道“谁还有胆子说你我之间的事是假的你且放心,有我在,便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沈知礼眼角忽而潮了下,却微微牵唇道“我不怕别人欺负我,只是不愿因我之故而坠了你的名声。你甫领重命,此去北境重编三路禁军一事需得雷霆手段方能成事,怎可当此之际而落了把柄于旁人口中台谏之言虽不足以畏,但枢府、禁军中担保你我二人之事的人又岂能辜负你在军中的威信断不能减损一毫,而我既已嫁给了你,便不会不明此间事理。”

狄念听得仔细,可脸色却有些发僵,“饶是如此,我也不愿让你觉得委屈了。”

沈知礼默声半晌,突然伸手去勾他的掌心,轻轻道“可我并不觉得委屈。”

吾皇万岁万万岁章一一二 美夜上

不过轻轻一触,却叫狄念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怔立着,耳边犹徘徊着她方才说的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知礼探指穿过他五指之间,握紧了他的手,然后才继续道“你既是肯娶我,我便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对我好,我亦将好好对你。从今往后你狄念便是我沈知礼的夫君,而这狄府更是我的家,我怎会觉得委屈军中之事我虽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但朝堂之上我必会保你无后顾之忧。将来你若能扬名千古,百年之后我亦将与你合传入史。我不求你日夜相伴,惟愿待鸡皮鹤发之时你不会后悔今生娶了我。”

她的声音轻且低,可这一字字却如重锤一般落在他心上。

她的话虽非出自真心之爱,但这却是她作为一个妻子的珍贵承诺,怎能不叫他感动

狄念红了眼眶,猛地一收手,将她拥入怀中,压低了下巴道“够了。”

真的够了。

能得她今夜此言,他将来便是至死亦不会后悔今生娶了她。

沈知礼毫不反抗地任他紧紧抱着自己,却是用力看进他眼中,依然是轻声道“还不够。我会为你生儿育女,让狄姓一脉香火永传。我会陪你甘苦尽尝,直待看你权领三军、不负皇恩、一生一名威慑天下。到老,我身边依然是你,而你身边依然是我,这样才算够。”

狄念深吸一口夜风,咬紧牙根没落下泪来。

她出身相门,自幼所学皆是端方之道,性子中一半是父亲的恪礼一半是母亲的飒爽;而她今夜即使如此说了,将来便一定会这样做。虽知她这是出于妻子对夫君的忠贞,但他内心依然是满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纵是此生做不成爱人,可若能做这样一对伉丽夫妻,又有何憾

况且,谁说她今生都不可能会爱上他

狄念一字未发,只一倾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穿过垂门,往新房走去。

沈知礼眉头轻动,却未吱声,双手挪上去勾住他的脖子。

满天繁星灿若深海明珠,她的大红长裙悠然曳落,双足搭在他的双臂外,一对凤履细尖上下轻晃,勾人得紧。

推门入内,本在里面等着的婢女一见这光景,立刻红着脸起身,二话不说地退出去掩了门。

床褥很软,可下面铺着的红枣莲子却很硬。

狄念扯落床幔附身而下时,沈知礼正将一头长发拆散。她未及收手便被他制住,眼睁睁地看他吻下来,又见他双眼潮润,同样未闭的盯着她,心间不由一叹,微微阖眸,放软了身子。

可他却只是吻过她的嘴唇脸颊,便侧身躺下来,伸臂揽过她,不再动。

她依偎着他,听得见他的心在狂跳,更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停下,便伸手摸上他劲瘦的腰,轻喟道“不过是早晚的事,今夜你又何须强忍。”

狄念握住她的手,声音略涩“今夜且罢,待你稍缓几日再说。”

她没说话,由他扯过锦被覆住二人的身子,便就依了他。

他与她相识八年,他是她兄长最好的朋友,他与她更是早已熟悉对方,而她虽知他爱她爱了许久,可仿佛在这八年中,今夜才是她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他爱她有多深。

这世上除了爹娘兄长,竟真的有人如同他们一样呵护疼爱着她,在乎她的每一分感受,将她捧在掌心里,生怕她受委屈了。

她眼睫微湿,可却觉出手中被他塞进样东西,拿起一看,见他不知何时又将那小片薄桃木变了出来。

狄念道“当初去潮安平乱时得了的,是当地儿女互表心意的小玩意儿,可却一直没机会给你。”

他的声音压着她耳郭轻轻颤动,她不由抿起了唇。

沈知礼手中把玩着这薄薄的桃木片,身子又往他怀中偎了偎,道“方才下人瞧见皇上圣驾犹在府外未走,孟大人亦在车上。”

狄念挑眉,“皇上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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