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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是对的。

许苏的童年充斥着锅碗瓢盆摔碎的声音。

许文军吃喝嫖赌样样在行,但养家糊口,却是事事不行,北漂以后更是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打着艺术的旗号,终日里混吃等死。苏安娜的处理方式一般比较简单,哭闹为主,上吊为辅,许文军的应对方式就更简单了,不争也不吵,任苏安娜满地打滚撒泼。他无动于衷。

闹过之后,通常暂时能消停两天,但安生日子往往过不了多久,许文军便又会旧病复发,继续胡来。

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一直到许苏小学的时候,这一回,许文军病得比哪回都严重,他吸上毒了。

苏安娜对此毫无办法,只是哭,最后还是许苏的爷爷从更北的北方赶过来,把儿子五花大绑关进了厨房,逼着他戒毒。

起初许文军毒瘾上来,不止会发出那种撕心裂肺的怪叫,还会破口大骂,骂完老子骂儿子,特别六亲不认。甚至有一回他说出了一个特别骇人的真相。

“你年轻的时候没赌过?没嫖过?没险些把家财败光,逼着我妈出去卖肉给你还债?”许文军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中气十足,声线特别有穿透力,“龙生龙凤生凤,你要活得到那天就等着瞧,你儿子是贱种,你孙子也会是贱种,这是基因,是遗传,是我们许家人骨子里流的脏血!”

许苏听得心惊肉跳,手一抖,写作业的铅笔咔嚓断了。

许苏的爷爷嫌儿子太吵,担心影响孙子学习,就又进了厨房,把他儿子的嘴用抹布堵上。打那一天起,许苏每晚上都会听见许文军拿头撞墙、拿指甲挠墙的声音,那声音又闷又细,一直往他的毛孔里钻,虽不太吵了,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甚至在许文军死后许多年,睡梦中的许苏仍会突然听见这种声音,然后浑身冷汗地惊醒。

许苏自诩皮有三寸厚,心似老墨黑,唯有一点软肋,就是怕别人骂自己贱种。

后来许苏的爷爷被这孽子气得脑溢血复发,在病床上拖了半个月,死了。

许苏的爷爷死后,再没有人能治住许文军,许文军继续过着他醉生梦死的日子,败光所有家财之后,吃了枪子儿。

判的是强奸杀人,许苏是不太相信的。他对自己父亲的人品没多大信心,但却认为他没这个必要。许文军占了长相的大便宜,常有不三不四的女人追随身边,白给他都愿意,又何必为了裆下一点快活去挨枪子呢。

苏安娜也不相信,拼了命要替丈夫伸冤。

图什么呢?图他吃喝嫖赌,还是图他手不缚鸡,许苏横思竖想穷琢磨,就是没明白母亲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最后觉得可能还是美色误人,苏安娜打从开始就贪图许文军的英俊样貌,就像他贪图隔壁白小姑娘甜甜的笑脸,为她摘星捞月、赴汤蹈火,也是一句话的事。

总之,许文军被枪毙的消息没令许苏感到伤感,更多的却是令他松了一口气。他的脑海里冒出了刚在课本上学过的一句话,北地苍凉,衣冠南迁。

他想回到南方,但苏安娜执拗地不肯回去。

苏安娜打小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种情况下,带着儿子回去投奔父亲应该是最明智的决定。但她偏不。这世上两类人活得最苦,一类人记性太好,一类人太好面子,苏安娜可能两类都占全了。

曾有一个“到此一游”的香港老板一眼相中了苏安娜,想带她回去当小情儿。但小情儿这身份本就见不得光,再多个拖油瓶就更没道理了。香港老板的意思是把许苏送走,就他俩逍遥快活去。苏安娜也真想过把许苏送回姓许的老家去,许文军他爸是被不肖子气死了,但许文军他妈还在,老太太一个人在乡下种地,多养活一个孙子该是不成问题。

但后来不知是操作失误还是良心发现,就没这么干。

香港老板走的时候,苏安娜就对许苏说出了那句话。

对此,许苏半是感爱情了,她一纸诉状把兄嫂告上了法院,官司拖了几年,期间被不良律师忽悠着打点了不少钱,结果还是败诉了。

庭审的时候简直鸡飞狗跳。律师在他娘俩面前口若悬河拍着胸脯打包票,一上庭就磕磕巴巴,苏安娜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被一无能又无良的律师给坑了。庭上律师不给力,苏安娜忍不住亲自上阵,与自己的二哥互相指着鼻子大骂,二哥回击说苏安娜是个不肖子,打小就知道坑爹,她小时候往家里二楼的窗上挂过青天白日旗,害得苏老爷子险被红卫兵抓去批斗……

法官让法警轰他们出去。

其实许苏本也可能不用过得那么苦。他打小长得乖巧好看,占着这点优势,前前后后也碰上过不少机会。先是一少年合唱团想招他进去,说他滥竽充数都没关系,只要站在头排笑对镜头就好,后来市羽毛球队又看中他手长腿长人活络,是棵打球的好苗子,打算招入体校重点培养。苏安娜觉得这些都不错,至少解决了家里一口人的吃饭问题。但许苏死活不同意。

许苏嫌运动员太辛苦,嫌艺术家太缥缈,嫌搞金融的油滑,嫌搞文艺的浮夸……当着苏安娜的面,许苏把三百六十行糟践了个遍,最后发现,似乎干什么都不如长大以后当个律师,横竖就靠一张嘴,也不必多牛逼,就混它个小有名气,撑不着,饿不死,挺好。

苏安娜就不乐意了。丈夫死了,房子没了,她一生的不幸,都是无能律师造成的。苏安娜认定了送许苏去唱歌或者打球,都是一条比学法律、当律师更有出息的道路,所以为令儿子回心转意,她用皮带抽,用板凳砸,教育起儿子来是真下狠手。过去一碰就卖乖讨饶的许苏偏偏这回难拗得很,宁可被打得伤痕累累,后背大腿全是血条子,连坐都坐不下来。很长时间里许苏得趴在床上写作业,写着写着,就在本子上留下一个名字。

傅云宪。

“你转达我的意思,早点从加拿大滚回来,省里就这一个红色通缉令,我保他可以取保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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