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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就三四岁罢了,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鼻子里流着两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睁大了眼睛,好地打量着炕头上的小娃儿。

“她真小!怎么才这么大一个!”孙六家的小子孙富贵先惊地喊了声。

“嘘,臭小子,小声点,小娃娃在睡觉呢!”孙六媳妇对着自己儿子脑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发声的小子们,顿时压低了声音。

“她真白,就好像过年吃得白馍馍一个样儿。”顾家老二房里的粪堆这么说。

粪堆今年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学会了比喻用法,上来就是一个“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显然赞同,都睁大惊的眼睛看着这白白软软的小娃娃,看她那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睫毛。他们当然也见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可是这么白净好看的,还是头一遭见。

“建邦,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这么好看吗?”不知道是谁,忍不住问了声。

萧建邦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后,他爹又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和蜜芽儿是同一天的。

萧建邦望着那小娃娃乌黑的胎发,正想说什么,忽然间就见那小娃娃陡然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这个方向。

当时心里就一激灵,怎么这么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这里!”

“谁说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儿兴奋起来,围着刚睁开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孙六媳妇也忍不住赞不绝声:“这孩子长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说你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吗,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就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你瞧,头发多黑啊,连眼睫毛都这么长了!”

可不是么,这年月,普遍营养不好,小孩儿生下身子赖,都得过好久才慢慢长出点头发眉毛眼睫毛的,有的还长得发黄,不够黑。结果蜜芽儿,生下来胎发就黑乌乌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齐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韵也没乱谦虚,毕竟自家娃生下来就好看,这是明摆着的,太谦虚也显得假,于是笑着说:“这孩子可能随娘,我听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头发就好。”

孙六媳妇听了噗嗤笑出来:“我看更像你,你长得好看!”

不过提起了童韵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几句:“说起来你婆婆对你真好,我听说你现在生下来孩子,每天都是红糖水鸡蛋地滋养着,还弄了什么麦乳精?还有你二嫂娘家送来的油炸撒子!这真是好福气啊,吃得这么滋养,孩子奶水能不好么!”

现在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谁家屋顶上不是晒着的红薯干。红薯刚蒸好软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长久,于是把红薯切片了,放在屋顶上晒干了,磨成粉,用来蒸饼子馒头的吃。

红薯面窝窝头,吃起来那叫一个剌嗓子,可没办法,还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这个吃就得知足了,总比饿着强。至于什么红糖水鸡蛋,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韵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羡慕地只叹气:“童韵你是命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没这福气。”

这年头当媳妇的哪个不是外面赚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有一口吃的,先紧着上面老的,再记挂着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总得想想家里的壮劳力,怎么也轮不到当媳妇的嘴里。就算坐月子好了,无非就是喝一顿红糖水鸡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别说什么麦乳精什么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锅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谁不肉疼?

至于麦乳精,她还是因为童韵吃上了,才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的!

同样是当媳妇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难免羡慕得心里发酸,不过转念一想,隔壁老萧家那媳妇也在坐月子,和童韵还是同一天生的,家里条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红糖水鸡蛋都未必有呢!

这么一来,她又想开了:“你本来就是化人儿,长得模样又好,家里又是知识分子家庭,咱是没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来就生了个闺女,你看你四个嫂子一口气生了八个,愣是没个闺女!”

所以说,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韵命好,天生就好。别看现在人家的爹是什么被修正了,可再说下天来,人家那是有化的人儿,识字有知识,还会给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乱,童韵这样的金凤凰,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这破村子啊!

说着间,她恰好看到旁边的五斗橱上放着个红色铁皮罐子,不由好地说:“这个就是麦乳精啊?”

刚才童韵拿出来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碗喝,后来蜜芽儿哼唧了几声,她没来得及把麦乳精收进五斗橱,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孙六媳妇带着一帮子小孩进来了。

眼看着这群小孩有七八个,全都眼巴巴地瞅着那红色铁罐子,她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馋,哈喇子都掉下来了,有的还悄没声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说把这麦乳精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各尝一点,她还真没那么大方,毕竟这个实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贵了。再说了,今儿个分了,几个孩子出去都说说这麦乳精怎么好喝,那下次来了孩子过来,她还分不分?不分的话,平白得罪人。

当下童韵便笑了笑:“是了,这就是麦乳精。还不是想着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够,这才特意托她大伯想法设法给弄到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呢。只可惜这里没热水了,要不然冲一碗给孩子们尝尝。”

说着间,她仿佛猛然想起来似的,忙打开旁边炕寝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纸包里是一些花生渣饼。花生渣饼,就是拿花生用土法来榨油后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儿,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以前的有钱人家甚至用这个来当肥料放到地里,或者干脆用来喂猪。不过这年月,只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况花生渣饼里好歹有点花生香,所以大家伙会用这个做廉价零食来吃。这个不需要粮票,价格也便宜。

她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也没什么好的招待你们,吃点这个吧。这还是之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怕晚上饿了难受,才让建国给弄了点。”

“呀,那可是让你破费了!”嘴里说着客气话,孙六媳妇没客气,把那花生渣饼分给几个小孩子吃。

而看似乖巧地躺在童韵怀里的蜜芽,心里却已经是被激起千层浪。

她这样的小娃儿,精气神都不如正常小孩子,自然是贪睡,是以当那位孙六媳妇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时,她正闭着眼睛假寐,说睡不睡的,也没打算睁开眼看。反正听声音就知道,这是隔壁或者家里的半大小娃儿,叽叽喳喳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建邦。

作者有话要说:  1.上一章的红包发啦。

2.我发誓再也不丢三落四了,再来一次这种事儿,我怕我的财政大权就要旁落了~

☆、第 7 章

第7章萧建邦

可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名字:建邦。

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姓氏,光这个名字,就让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瞅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大,睁着一双还算有神的眼正打量着自己。

蜜芽儿瞅了这男孩半天,终于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还太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萧建邦。

投胎成为蜜芽儿之前的上辈子,她曾经研究过的一位现象级人物,名字就叫萧建邦,或许是因为写论天天对着那么个名字,以至于今天听到这个如雷贯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闭上眼,重新当个睡懒觉的小奶娃,脑子里却是速运转。

萧建邦生于1963年,而现在显然是多变期间,也许就是60年代末,如果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三四岁的萧建邦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风云人物了?

这年头的孩子因为饥饿等原因,都应该比实际年龄瘦小些,她看着他是三四岁的样子,但可能应该是五六岁。他倒是没什么鼻涕,理着小平头,身上穿着打补贴土色棉袄,下面的同色棉裤有个地方被挂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这样的个不起眼小男孩,以后真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正想着,就听到孙六媳妇不知在喝斥哪个:“富贵,你怎么都拿走了,给建邦留点啊!”

听到这个名字,蜜芽儿再次偷偷地睁开眼瞅过去,原来那个叫富贵的孩子把花生渣饼一口气全都抓自己手里了,于是那个叫建邦的就没有了。

小男孩倒是没哭没闹,对旁边的孙六媳妇说:“婶,我不吃那个就成,富贵爱吃,你让富贵吃吧。”

孙六媳妇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独建邦没有,嘴里叨叨说:“那哪能!孙富贵你给我掏出来!”

说着就往孙富贵怀里抢,孙富贵不舍得给,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了。

最后还是童韵看不过去,摸了摸抽屉,总算找出剩下的几片,拿出来给萧建邦。

萧建邦低着头:“婶,我不爱吃,我先回了。”

说着就往外走。

童韵看那孩子腼腆的样子,又见他身上破棉袄都坏成那样,心疼他,楞是叫住了:“建邦,回来,帮婶把这个吃了!”

萧建邦亲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现在他爹另外娶了个,生了个小弟弟。

之前萧家这后娘就不待见萧建邦姐弟,现在更是眼钉了。

童韵知道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没亲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也不好多给什么罢了。

萧建邦到底还是太小,被童韵这么一说,不好违背,又回来了。

童韵把那几片花生渣饼塞到他手里,却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再穷,也是好好养着,哪可能把手冻成这样!

童韵自打生了蜜芽儿,当了母亲,对其他小孩儿也更存了怜爱之心,如今看到萧建邦这般模样,不免有些难受,便拉着他到炕头,笑着说:“瞧把这手冻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萧建邦却执意不肯的:“婶,不用了,我手脏,别弄脏你这新被子。”

童韵看他坚持,也就没勉强,只笑着说:“没事的时候来婶这里看小妹妹。”

这边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着花生渣饼,各自欢地散去了,孙六媳妇又陪着童韵说了会子话,期间难免提起那萧建邦。

“也是造孽,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岁,瘦成这样,比其他孩子矮一头,结果被萧家那新媳妇使唤的,做这做那的,听说连尿布都让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着才这么大,已经很懂事了,这都是逼出来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贵,和人家建邦差不多大,傻儿吧唧只惦记着吃,可气死我了!”

就在妈妈和这孙六媳妇说话的功夫,蜜芽儿差不多也确认了,果然这个建邦就是后来她知道的那个萧建邦了?年纪,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现在仔细回忆下,好像那双眼睛,影影倬倬的还是有点后来的萧建邦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个萧建邦也是母亲早逝,父亲另娶,遭受过后娘的折磨,另外还有个姐姐。

确认了这点,她想了想刚才自己妈妈的行径,显然是对那个萧建邦心颇有怜惜的,当下便放心了。

其实抱大腿这种事,她倒不是那么积极的。

她并不是个非要追求荣华富贵,抱着将来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这种人,差不多吃饱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邻居,好歹别得罪,不是吗?

自己妈妈的品性是极好的,人也善良温柔,从刚才的麦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会处理事的,看来不会得罪这个未来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蜜芽儿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妈妈奶水滋味。

当个小奶娃儿的感觉,其实也不赖,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活赛神仙。

正这么想着,一个懒腰伸出去,她就听到“噗嗤”一声。

“哎呦,小家伙这是拉了吧!”孙六媳妇凑过来,笑着这么问。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韵笑着替蜜芽儿拨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脏了的土取出来。

蜜芽儿呆了片刻,茫茫然地举着两个小拳头,支棱着小肥腿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她想:算了,作为一个小奶娃,她还是继续睡去吧……

头一歪,她闭上眼睛睡。

别问她,她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等到下工的时候,家里几个男人还在队里帮着扛东西,听说是又要来一拨知青,没地儿住,得把旧年的那个废仓库腾挪出来给知青用。唯独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冯菊花在厨房里忙活做饭,苏巧红在自己屋里给孩子喂饭,二媳妇陈秀云过来童韵这屋,给她端上来红糖水鸡蛋,嘴里就开始叨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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